“这就是空难调查员存在的意义。”
伏城端着咖啡杯,离开老约瑟夫的办公室。
他刚走到一半,忽然看见走廊尽头的沙发上,一个男人躺在其上,只用外套草草地盖住了脸。那只是一个双人沙发,大约一米五长。足有一米八五的男人躺在上面,必然不能完全躺平。
卓桓一只脚弯着踩在地上,另一只脚翘在空中。左手随性散漫地搁在沙发边缘,苍白削瘦的手腕自然垂落,勾勒出高高凸起的骨节。外套挡住了他全部的表情,应当是睡着了,胸膛微微起伏着。
这条走廊是伏城回办公室的必经之路。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淡定地抬步走了过去。
就在他即将拐弯,绕过这条走廊时,裤子被人轻轻拉住。
伏城转过身,低下头。
“卓老师,您没睡么。”
只见那只原本顺应重力,自然下垂的手,此刻拉住了伏城的裤子,阻止了他离开的行为。
片刻后,另一只手掀开挡在脸上的外套,露出一张清冷淡漠的脸。卓桓的脸上全然没有一丝睡意,他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唇角,细长的眉眼里泛着不悦的颜色。
卓桓:“你数学怎么样。”
伏城:“……”
“还可以。”
“哦,那你来算笔账。”
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一周前,在波士顿洛根机场,某个男人冷冷在自己耳边丢下的一句话。伏城声音温和:“卓老师,我不是会计专业,不是很会算账。”
卓桓笑了:“这样么。但你看上去好像很会耍赖的样子。”
伏城诧异道:“有吗,我好像从来没欠过谁的钱。”顿了顿,他看向自己的裤子:“您还有事么。”
可以松手?
卓桓就是不松手,他在沙发上坐直了,双腿盘着,似笑非笑地仰头看着伏城:“你裤链开了。”
伏城不为所动:“我不是小学生。”
下一刻,他瞳孔微缩,整个人僵在原地。
只见卓桓一手拉着他的裤子衣料,另一手以极快的速度伸向伏城的裤链,然后撕拉一声,果断地拉开。一切发生得极快,伏城完全躲闪不及。
脸上扬起得逞的笑容,卓桓挑挑眉:“喏。”
现在开了。
伏城用力地甩开这个男人的手,面无表情地把自己的裤链拉上。
伏城冷冷道:“看来我不是小学生,你是。”说完,转身就走。
“喂,伏城。”
身后传来男人漫不经心的声音,伏城却压根不想回头搭理这个人。
卓桓后仰着靠在沙发背上,微微侧首,长发便因重力落向一旁。
卓桓高声道:“你为什么对罗格318那么感兴趣。”
脚步有一瞬的顿住,伏城没有回答,继续向前走去。很快,他的身影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卓桓目送他一步步离开,接着以手掩面,笑声从指缝间溢出。
***
三天后,NTSB再次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美航4012的调查结果。
黑匣子出现,真相终于从无垠的大海深处,破开层层海水,重现天日。
这一次的新闻发布会,除了媒体记者外,还有很多遇难者家属也抵达现场。他们同样想知道真相,想要让自己逝去的亲人在地下能够长眠安息。
这一次,并没有再出现上个月新闻发布会上那种唇枪舌剑的情况。事故真相再无争议,主要原因是特殊的海洋气象,恶劣天气使得飞机遭遇难以想象的困境。次要原因是飞行员的责任,两位飞行员陷入了科里奥利幻觉,对飞机进行了错误驾驶。
伏城站在会议厅的门外,并没有进去旁听。
然而隔着一张薄薄的门板,那低泣悲痛的声音依旧穿入他的耳中。哭声总是这样的痛彻心扉,生与死的距离是任何人都无法走出的极痛,哪怕数十年后,哪怕在被时光磨平了棱角,磨平了曾经的欢声与笑语。再回忆起那个人,世界都只会浮现出一张黑白色的笑靥。
沉痛深入骨髓,难以磨灭。
随着新闻发布会的进行,慢慢的,有许多遇难者亲属忍受不住,痛哭着先行离开。
哈里森夫人双眼通红,她擦拭着眼角,缓慢地走出会议厅的大门。
“哈里森夫人。”
她转过头,看着眼前的青年,想了会儿,记起来:“你是这起事故的调查员之一。”
伏城走上前,声音柔和:“是,我叫伏城,我们曾经在波士顿见过。请您节哀。”
“谢谢你,我真的……”掩面哭泣了一会儿,哈里森夫人勉强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蒂姆没有做到,抱歉,我真的感到很抱歉。”
伏城:“在那样的情况下,他已经很努力了。我记得您在波士顿的时候曾经和我说过,蒂姆对您说过这样一句话——”
“父亲的错,我不会再犯一次。”
“他做到了。”
哈里森夫人怔怔地看着伏城,眼泪夺眶而出,她沙哑地哭泣,嘴唇颤抖,心痛得说不出话来。
伏城安慰着她,亲自将她送出大门。
温暖的阳光穿过云层,轻柔地照拂大地。
二月了,快到春天了。
哈里森夫人离开时,走廊两侧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束。有媒体记者送来的,有社会各界人士送来的,以慰藉冰冷海水下那298个孤独的亡魂。她的目光蓦然落在角落里一束洁白的百合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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