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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许昭翻个白眼,继续拿起毛笔,批阅起眼前的文章来。
    李县令等了一会儿,确定他真的不会主动搭理自己后,凑上去,夺过他手中的笔,搁到笔架上,严肃道:“伯道,我们之间也不讲那些虚的,我这次来找你,就想让你给我想想法子,今年秋税该怎么办?”
    许昭怜悯地看他一眼,不知道是在可怜自己这个左右为难的同窗,还是在为因为谷雨不足,而粮食减产的百姓发愁,过了一会儿,许昭才接话道:“你不是已经打定主意了么?”
    李县令苦笑道:“呵……,世人都说江南等地水土丰茂,又有多少人知道这传说中的鱼米之乡,有多少普通百姓在为三餐不继而发愁。”
    许昭想着那锦衣玉食的江南世家,心中无奈,这便是江南的现状,世家官宦霸占了大部份良田,却因为身有功名,不用交税纳粮,朝廷压在江南等地的赋税任务便分摊到了本就地少的普通百姓身上。
    往年风调雨顺问题倒还不显,今年谷雨迟迟不至,最后稀稀疏疏的下了两次便收场,许昭特意去自家田庄看过,今年收成注定不会太好了。
    最终是将百姓收刮干净凑齐朝廷赋税,还是给百姓留有余粮,自己考评得个下等,就看百来个县令的良心取舍了。
    第六十四章
    李县令作为很有政治报复, 但良心又还剩不少的官员, 他是痛苦的, 他做不到从百姓口中夺粮,也办不到默默无闻背锅。
    江南世家, 他们瓜分了鱼米之乡的大部份油水, 他们会为了一些利益相互倾轧,但当有人要动他们仓中粮, 口中食时,他们又会瞬间团结起来, 一致对外, 是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
    典型代表事件,便是先帝决定要打过江南时, 董家牵头,一群人齐心合力捉了衰帝一家投献,用旧主全家的性命, 保全了自己, 没有落得跟北方被清隐田,查隐户的下场。
    先帝爷后来肯定是后悔了的, 估计想着当时真不该顾忌名声,也不该怕伤了国家元气, 就该一鼓作气, 彻底清光那些沉疴毒瘤的,也不至于留下这么大的隐患。
    许昭看着同窗满脸不甘心地颓在那里,问道:“这次江南雨少, 粮食减产范围如此之广,你说其他县都会怎么办?”
    李县令想都不用想,嘲讽道:“朝廷只按照登记在册的田亩征收赋税,却不知道大部份田亩都在那些不用交税的人名下。朝廷只要有足够的钱粮入国库,哪管这些钱粮出自哪里!当地父母官又有哪个,有胆子跟那些个世家伸手,没见人家领头人还在内阁么?说起来你我的家族不也在此列么?!”
    李县令沮丧地靠在太师椅上,无限悲哀道:“碰不得啊……,碰不得,没见势大如孔首辅都不愿意出头么?你看吧,最终还是要从百姓身上吸血。”
    什么样的人活得最痛苦?坏,坏得不彻底;好,好得又不全面。
    李县令恰好便是这种不好不坏的人,幸运的是他有个能教出六首状元,见识不凡的好基友,只听他好基友怂恿道:“既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依我之见,为何不直接一些,干脆就将这些个沉疴毒瘤直接甩到朝堂诸公面前,圣上说不定就希望看到这样呢。”
    李县令这时候不痛苦了,却被惊吓得差点跳起来,有些哆嗦道:“伯伯……伯道,这怕是太冒险了吧,那些人不得活撕了我啊?!”
    许昭嗤笑道:“谁让一个人去做了,你也太高看自己了,竟觉得你一人便做得下来了?!附耳过来……”
    几日过后,栖霞书院门口,纸墨铺子老板对着店小二叹气道:“今年夏天真的是太热了,我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是一次见到,你看就连栖霞书院的学生都放假了。”
    热倒是真热,但放假却不是因为这个,而是他们的先生有事要忙,早两日前,便已经离开了五仪县。
    金华府到杭州的官道两旁是连片的水田,长得稀稀疏疏禾苗在烈日下显得无精打采。
    田头处的水车旁,挤满了等着汲水的百姓,但大多数人早已经等不急了,正挑着担子,一趟趟地从河边往田里担水,生怕晚了一时半会儿,便没了过冬的口粮。
    许昭站在官道边上,看着几个光着屁股,穿着粗布小褂子的孩子,大一些的抱着木盆,小一些的捧着瓦罐,小心翼翼地跟在长辈后面,心里泛起了无尽的酸楚。
    许昭的小厮看了看自家老爷的脸色,小心提醒道:“老爷,吹风了。”
    许昭似乎没有听见他说的话,只看着那个三四岁的小儿,因为将瓦罐里的水不小心倒在了别人家的田里而沮丧不已,旁边的大人也顾不上安慰他。
    突然,天边响起一道惊雷,微风也变成了狂风,吹得云层翻涌,吹得禾苗沙沙作响,没过一会儿便有豆大的雨滴,陆陆续续往下落。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田里的百姓都还没反应过来,一个个呆呆地望着天空,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那三四岁的小儿,只见他将自己的
    瓦罐顶在头顶,高兴地蹦着,跳着,欢呼着:“下雨啦,下雨啦!”
    许昭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看了一眼要么击掌欢呼,要么跪下谢天谢地的百姓,转身道:“走吧,是时候了!”
    对啊,是时候了,许昭翻身上了马车,脱掉身上外袍,想着在金华府与苏大人的谈话,心里微微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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