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神童从前说过的话,像利刃一刀刀扎进心里,谢夺感到一阵难言的剧痛,踉跄着退后两步,瘫坐回椅子里。
“是。”他神情呆滞地盯着地面,哑声开口:“是他从深渊里拉回我,可这跟天道有何干系?老天除了愚弄我之外,出过半分力么?凭什么拿他的命来抵?”
道士见年少的皇帝面如死灰,忙上前劝慰道:“天道无善无恶,绝无愚弄陛下之意,世间因果,皆把握在自身手中。”
一阵死寂。
谢夺缓缓挑眼看向他:“我不想要他替我抵命,若是我先他死去,他是否能安泰一生?”
道士拱手道:“陛下,贫道方才已经说了,凡间生灵,仅能选择自身命运,无法操控天道,您若为了改变文曲天命,而损及自身,只能适得其反。”
“那为什么韩皎可以改变我的命运?”
道士颔首道:“这是巧合,或许是几世积攒的功德足够他改动自身的命轨,这么做,未必能改变您的命轨,可一旦他自身的改变影响了您的命数,他就得付出相应的抵偿,且您乃紫微降世,您的命运改变,势必会造成天下苍生命运的改变,这些变数,都会折损献祭者的寿数与才智。”
谢夺越听越混乱:“有没有办法改变我的命数影响他?我的功德够不够?去年我阻截了鞑靼的突袭,至少挽回了半个京城百姓的性命,这些够不够?”
道士摇头道:“功德在心,不在多寡,此等际遇,只能随缘。”
“随缘?他都快死了!”谢夺复又站起身,急切地来回踱步:“文曲没、紫微现。判词既是如此,为何我放弃皇位,却不能破此劫数!”
道士转身面对他:“陛下若是出于自身意愿放弃皇位,倒确实可以破此劫数,可若是为了破劫,强行为之,文曲必将大难临头。”
谢夺陡然停住脚步,转身,惊愕地看向道士,许久,难以置信地开口:“大爷,这话你怎么不早说?”
大楚第一蹴鞠高手这辈子,从没有过当皇帝的意愿。
当晚,燕王被紧急召入皇帝宫中,在没有宣读的情况下,被皇帝塞了一卷诏书。
燕王一头雾水地接下诏书,打开细细一看,立马懵了。
他抬眼看向九弟,呆愣愣地开口:“阿夺,你现在是大楚天子,不能再如从前那般任性儿戏了。”
谢夺拍了拍六哥肩膀:“不,你现在才是大楚天子,我是太上皇,从今往后,国事还需六哥多操劳。”
燕王严肃警告:“你再胡闹,我就把母后和老三都叫来,让你同时品尝拧耳朵和攻下盘的滋味。”
“六哥,我是认真的。”谢夺勾起燕王肩膀严肃道:“你暂时还得和从前一样代理政务,等朝中各党羽都在掌控之中,才能对外宣示。”
燕王凶狠地眯起眼:“批几天折子能给你累疯了不成?十七岁你就想当太上皇?你是想在青史上留下千古懒帝的称号么?”
谢夺不乐意了,蹙眉道:“怎么就懒了呢?我志不在此,你是知道的,况且我往后多的是歼敌护国的机会,咱哥俩各取所好,不是挺好的么?其实我本来也准备忍个两三年就退位,可现在韩皎危在旦夕,就算是为了救他,六哥也不能推辞。”
“危在旦夕?”燕王神色一惊:“小白先生怎么了?太医不是说他脉象正常,不日便能痊愈吗?”
谢夺把道士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了燕王。
这些匪夷所思的话,让燕王直皱眉头:“这道士不会是谁派来的党羽,想哄你退位吧?”
“现在不论真假,都只能相信。”谢夺严肃看着他:“韩皎的命,我赌不起。”
燕王心思也乱了:“可这么大的事……”
“皇位我迟早会退。”谢夺重复道:“大事也迟早会发生,哥,父皇挑拨我兄弟二人之时,多亏了韩皎在身边极力阻拦,我才没有铸成大错,你不会想眼睁睁看他丢了性命吧?”
“我当然不想看先生有事!”燕王都蒙了:“……接受这诏书就能救他么?”
“是。”谢夺兴奋地解释:“我都问清楚了,只要我自愿将皇位禅让给自愿继承皇位的人,就算是破了韩皎的劫数。”
燕王疑惑地挠了挠脑勺,低头又看了看手里的诏书,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你是不是想占哥便宜?怎么着就太上皇了?这辈分不对劲啊?”
“先说你接受任命。”
在九弟的催促下,燕王稀里糊涂地答应了,还没来得及细细商议,就见九弟飞奔进寝殿去了。
韩皎睡得香甜,谢夺耐着性子在床边等了一夜,第二日清早才把他摇醒。
可是,韩皎依旧记不起谢夺的名字。
道士只让谢夺稍安勿躁。
他怎么可能稍安勿躁?
燕王也很担心韩皎安危,干脆把折子都搬来九弟寝殿批改,陪他一起守着小白先生。
韩皎开始没日没夜的昏睡,谢夺也变得一日比一日沉默。
燕王为了转移他注意,经常拿折子向他请教,起初谢夺还会不耐烦地看两眼,三天过去,韩皎依旧昏睡,他便再无心搭理政事了。
燕王不是个会安慰人的,思前想后,还是找了本折子,不断向九弟提问,他不搭理,燕王就一个劲地自言自语,想吸引九弟注意。
然而,空旷的寝殿外厅,只听见燕王一人滔滔不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