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宦官都把头低的更深了,眼里一片震惊,不敢说话。
因为众所周知,东宫的太子闻宸已经虚岁十岁了,贵妃宫中的四皇子倒是今年才虚岁四岁。念平帝这样故意张冠李戴,到底意欲何为,已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念平帝今年琼林宴不仅不打算带上太子,还想要带上他的四皇子出席!
平地一声惊雷,顷刻间,整个御书房寂静得犹如坟地,掉根针都能听到的那种。有些资历浅的宦官,更是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了,生怕自己在这个时候有什么存在感。
这事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答应,那就是得罪太子与太后,乃至于满朝维护正统的文武百官,被指着脊梁骨骂一辈子的奸宦都不为过。
可是不答应,那就是直接开罪念平帝,不要说一辈子了,他们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都在两说之间。
这真真的是一道送命题。
其实所有人的沉默,就已经是一种态度了。偏偏念平帝不死心,甚至颇为恼怒,觉得这些司礼监的宦官胆子太小不识趣,他给了他们这么一个讨好自己的机会,他们竟然都不抓住。念平帝用带着一些恼羞成怒的语气,直接点了钱小玉的名:“钱爱卿,你觉得呢?”
钱爱卿不想说话,钱爱卿只想骂娘。
“恕你无罪,放心大胆的说。”念平帝步步紧逼,不愿放过钱小玉,“你对王洋的这个奏折,怎么看啊?”
念平帝这是不准备做个人,明着要逼钱小玉站队,且要让他来背锅了。
池宁听到这里的时候,不得不对原君喊了一声暂停,想要休息一下大脑。因为即使是他,面对这种情况也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完美过关。池宁感觉自己就像是被分裂成了两个人,一正一反、自问自答地在脑海里讨论着这个问题。
答应念平帝,就是功名利禄集于一身的光明未来。
但,被念平帝这么逼着答应,真的很不痛快啊。
钱小玉能坐到今天的位置,善于忍耐绝对功不可没,小孩子才会忍不下去,就像自己当年一样。
但狗逼念平帝真的让人不爽啊啊啊,想打他!
最终,池宁也不得不说,他根本抛弃不掉站太子闻宸的立场,虽然这孩子蠢了点,傻了点,甚至带着一股子明明重生了却不知道打哪里来的天真,但是,这样的他都比念平帝好了一千倍一万倍啊!!!
池宁觉得如果是他遇见这件事,大概还是不会忍,会直接问候念平帝的祖宗吧,就像他当年在无为殿里做的那样。
多年过去了,池宁依旧是那个池宁,有些事情可以忍,有些事情则不可以。
但理智也告诉池宁,钱小玉不是他,钱小玉可以忍得下去的,他那么聪明,那么理智,那么会衡量,他知道什么才是最符合自己利益的做法,只要由他来点下这个支持让四皇子以太子的身份伴驾的头就可以了。虽然点下去,就是万古的骂名,就是“果然是太监能做得出来的事”。
一个头磕下去,钱小玉突兀的回忆起了当年。
他还年幼,初入宫,便借着暮陈的出身,很是利索干脆地投到了兰阶庭门下。那个时候肃帝还在朝,这位帝王除了在感情的问题上过于糊涂了些以外,其他方面倒也做到了守成有余。而他这人做事,最喜欢搞的就是制衡,前朝文武要制衡,大内宦官们也要制衡。
当时宫内正是暮陈与镇南两派斗争最为激烈的时候,也是司礼监与内官监争权决定谁是老大的关键时期。
兰阶庭与张精忠哪怕只是远远地瞧见彼此一眼,眼睛里、空气中都要噼里啪啦,火星四溅。
那个时候他们是真的恨彼此啊,恨到了好像不弄死对方誓不罢休的地步。
兰阶庭本是名臣之后,因家中有人犯事被累及宫刑,要样貌有样貌,要才华有才华,娇娇气气的,宛如养在暖房之中的名贵兰花,只有你小心翼翼供养它的份儿,断没有它纡尊降贵来讨好你的可能;
张精忠则是有名的前朝元老,不仅辅佐了肃帝,助有琴氏为皇后,是太子伴读,更是肃帝之父晚年颇为倚重的托孤之宦,资历丰富,根正苗红,“忠心能干”几乎是写在张精忠脑门上的四个大字。
但最可怕的是,大内同期不仅有他们俩,还有其他在各个方面大放异彩的宦官,真可谓是神仙打架,让人应接不暇。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特色,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故事。
他们只活下来,就是一本书。
就在钱小玉觉得,兰阶庭与张精忠之间已是无解的死局,必然只能以一个死在另外一个手上来收场的时候,某一日,张精忠忽然让步了。
他鸣金收兵,不是害怕了、投降了,他就只是不斗了。
没有人能想明白张精忠为什么在势头大好之时,急流勇退,放弃了唾手可得的权力。甚至连镇南一派内部都不能理解张精忠在想什么,为什么要向兰阶庭低头。
但更让人不能理解的是,那么霸道的兰阶庭,也在张精忠收手后,跟着不再动了。
宫中之前都在传兰阶庭什么都好,就是没有容人之量,偏偏他就容下了张精忠。
他们就这样维持着小打小闹,但绝不闹大的默契,维持了长达了十数年的和平。如果说司礼监能坐上大内第一署的位置,五成是兰阶庭的功劳,那么另外五成一定是张精忠这个竞争对手亲自给送上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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