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是将你送回开云寺?”林晋桓状似通情达理地给出了第三个选择。
重雪再也控住不住,眼里迅速涌上了泪水。她挣扎着想要从林晋桓手里逃脱,但是无济于事。那只细长的手像铁钳一般牢牢禁锢着她,稍稍有点力就能捏碎她的下巴。
薛遥屏住呼吸在梁上静默地看着林晋桓,他的手已经抚上了剑鞘。薛遥弓着背,整个人崩成了一张蓄势待发的弓箭。他知道林晋桓是真的动了杀意,但凡林晋桓有下一步动作,他手里的剑就会毫无留情地袭向林晋桓的后心。
“呀,和你开玩笑的,哭什么呢傻丫头,真是我见尤怜。”林晋桓的面色又缓和了下来。喜怒无常的大魔头见重雪哭得带雨梨花的模样,像是真的改变了主意一般,兴致缺缺地松了手,重新站了起来。
重雪跌坐在地上,终于伏地哭了起来,但她始终一声不吭,甚至不敢看薛遥的方向一眼。她即没有暴露出自己可以说话这件事,也没有让林晋桓察觉到其实房间里还有一人。
林晋桓负手站着,平静地望着地上的重雪,冷声说道:“管好自己的嘴。”说着他施施然往门边走去:“如果让他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本座定会割了你的舌头,再剜了你这双漂亮的眼睛。”
林晋桓话音刚落,人影就瞬间消失不见,骇人的魔气也如潮水般退去,天光渐渐亮了起来。
薛遥从房梁上落了下来,理智告诉他此刻他该安置好重雪,其余再做打算。但他一时间顾不了那么多,纵身朝林晋桓离开的方向追了出去。
薛遥身法如电地追出了清心堂,但林晋桓早已不见踪影。薛遥麻木地站在分叉路口,感觉刚才冲上脑子的冲动一点一点消退了。
他望向远方朝山堂的方向迷茫地想:就算追上他又能说些什么呢。
他曾想过九天门的人不会轻易放过重雪,但他没有想到来人竟然会是林晋桓。薛遥心里已经丝毫无法再为林晋桓开脱。
但薛遥一直是个极其自负的人,他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自己的心。事到如今他依旧相信林晋桓过往的好都是真的。在这人世间,他的好他的恶,都是真的。
他原想追上林晋桓质问他一句九天门为什么要做这些恶事,为什么要平白牺牲那么多条无辜的性命。但他很快就明白过来这不是京城薛家老四这个浪荡子该问的。
何必探究那么多为什么,薛遥转身往清心堂走去,这三天里他其实想了很多事情,薛遥不想违背自己的内心去全盘否定他的好。但他恶,将由自己亲手抹去。
薛遥心里甚至有些戏谑地想:大不了待铲除九天门之后将这小门主强掳回京,关进枢密院的高墙大院里,每天老实地待在自己身边,瞧他还再怎么出来兴风作浪。
* * *
林晋桓用上了十成的内力,逃似得离开了清心堂。
他纵身在黑夜里疾驰,身影快得像一道光,风吹起他的衣袍,周遭的景物的节节后退。
他不知道薛遥有没有察觉到这边的动静,他也不敢想。
林晋桓的双目赤红,额头上的紫痕张牙舞爪地似要破皮而出,他内府里已经一团乱麻,魔气正肆无忌惮地虐杀着他所剩无几的理智。他这些天面上都若无其事,但内里却在苦苦熬着。
今天夜里晋仪带回的消息烧断了他脑海里最后一根玄,听闻薛遥待她极好,甚至还生出了纳她进房的念头。
七邪放大了他所有的恶念,“怯懦”让他不敢面对薛遥,“嫉恨”却让他转身去欺负一个手无寸铁的姑娘。紧随其后的还有“贪婪”与“不安”。莲息堂里燃起的种种妄念又卷土重来,无数个念头纠缠着他,各个都卑鄙下作,令人不齿。他甚至产生了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的念头。
这名叫重雪的小姑娘的命算得了什么,开云寺里那三千条命又算得了什么,未来那前赴后继被填入血坑里的那些人又算得了什么。
凡人的一生不过数十载,对修仙之人来说实在是太多短暂。他们每日庸庸碌碌熙熙攘攘,无知又可笑,不过都是最微不足道的蜉蝣罢了。上天让他能够随意主宰这些平凡渺小的凡人,凭什么要他放弃。
林晋桓被自己脑海里的念头吓了一跳,在被恶念压倒的最后一刻他陡然清醒了过来,匆忙逃离后又陷入了彻底的自我厌弃。
在种种恶念你方唱罢我登场的间隙,林晋桓有些漠然地想:迦楼山林氏一脉果真流着全天下最脏的血。
眨眼间林晋桓就来到了迦楼山的另一边,他越过石桥来到薛遥疗伤的无名小山洞。林晋桓站在泉水边用蛮力破开冰层,一头沉进了刺骨的无量泉里。
林晋桓在冰冷的水里睁开眼,他盯着水面上的一片光亮,任凭自己缓缓下沉。脑海里各种争吵不休的声音终于一下子都停歇了下来。他的耳边响起了一声来自黄钟大吕的远古回响。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第44章 望朝山
“林晋桓病了?”薛遥笔尖一顿,他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望向晋仪,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我刚从朝山堂过来,一早上闹得鸡飞狗跳的。”晋仪坐在重雪的床前,一边给她的伤口换药,一边随口说道:“前些天他的身体就有些不大爽利,今早彻底病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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