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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琻站得近,沈梒不得以抬起了头。他不知,如此高高地仰着头,让他的喉颈纤长得仿若昂首的仙鹤。喉结处起伏的肌肤又薄又白,被烛火的柔光浅浅覆上了一层华光,显得脆弱而又美丽。
    而那双眼睛。
    那双含情目中,一半是橘红的灯火,一半是银辉的月色;一半是如火的枫林,一般是淅沥的秋雨。仿佛世间百般色彩无处着落,最终都融化在了他的瞳孔之中。
    谢琻只觉一股熟悉的战栗和冲动自尾椎骨往上爬,若是此间无人,他便真想俯下身舔舐纤细的眼睫,逼着那两汪清潭流出春水。再狠狠咬上他喉咙处最脆弱的地方,让那仙鹤低下头来,发出痛苦的哀鸣……
    “谢公子?”
    谢琻猛一个激灵回过了神,却见席间所有人都正疑惑地看着他。
    他在心中自嘲一笑,当着众人的面俯下身去,直接拉起了沈梒藏在桌下的左手。仿佛是剥开鲜果的外皮般,他撩起沈梒的宽袖,探入沈梒的五指,将那块青玉钩暴露在了众人的眼前。
    他扬唇笑了,英俊的面孔带着几分顽皮:“我的玉,果然在汀兰这里。”
    第5章 枫雨
    这话说的……
    席间众人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又不敢细想,赶紧纷纷鼓掌叫好了起来。
    沈梒眉眼不动,平静地一笑:“谢编修好眼力。是梒输了,愿罚酒吟诗。”说着,便要去拿酒壶。
    谁知谢琻一伸手,竟按住了他的手腕,却听他笑道:“修撰且慢。今晚我们听的诗已经够多了,我们也都知道修撰才名,知道吟诗难不到你。不如——换一个玩法吧?”
    谢琻生得眉眼深邃,此时这么俯身按着沈梒的手腕,脸上带着似桀骜似张狂的笑意,看起来十分咄咄逼人。
    坐在旁边的言仕松顿时知道,这人又要耍混了,心中一急刚想起身阻止,便听谢琻续道:“此间诗酒已齐。只恨没有貌美歌伎,没有沁人小曲。时候赶得巧,不如便由沈修撰来给咱们唱一曲吧?”
    席间一片死寂。
    这下子,就是喝醉了的,酒也都吓醒了。
    谢琻这是什么意思?是让沈梒扮作歌姬,给他们弹词唱曲啊!士可杀不可辱,何况是新科的状元,李陈辅的爱徒?这沈梒敢唱,谁敢听啊?
    言仕松“腾”地站了起来,干笑道:“让之,你喝醉了吧。”
    众人一机灵,也纷纷打着圆场,说谢琻喝醉了,不如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吧。
    谢琻哈哈一笑,也没有坚持,顺着台阶就下了。他随意地站起了身,一副酒沉的模样,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方才他是在说笑。
    然而他手还没抽走,却忽被三根纤长的手指按住了。
    谢琻一愣,抬眼一看,却正好对上了沈梒的眼睛。
    如火的枫林熊熊烧了起来,淅沥的秋雨势头渐大,那双眼睛盯着谢琻,瞳孔里全是幽冷炙热的怒意。
    却听沈梒缓缓开口道:“编修如此盛情,梒怎能辜负?”他一拂袖,扬声道,“拿箸来!”
    忙有侍女奉上一双玉箸。谢琻倒退两步,却见沈梒持箸在手,抬头冲他凉凉一笑。此时的沈梒似被逼到了角落的仙鹤,愤慨地昂首嘶鸣一声,张开双翅充满敌意地拍打起来。
    箸落,打在玉杯木案上,发出清越之声。与此同时,却听沈梒扬声唱道:
    “杜陵有布衣,老大意转拙。许身一何愚,窃比稷与契。
    居然成濩落,白首甘契阔。盖棺事则已,此志常觊豁。
    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取笑同学翁,浩歌弥激烈。
    非无江海志,潇洒送日月。生逢尧舜君,不忍便永诀。
    当今廊庙具,构厦岂云缺。葵藿倾太阳,物性固莫夺。
    顾惟蝼蚁辈,但自求其穴。胡为慕大鲸,辄拟偃溟渤。
    以兹误生理,独耻事干谒。兀兀遂至今,忍为尘埃没。
    终愧巢与由,未能易其节。沉饮聊自遣,放歌破愁绝。”
    木石之音为乐,歌声铿锵,字字珠玑。一曲了后,余音未绝。在场众人惊而呆坐,良久竟无一人动作。
    这乃是杜诗,赫赫有名的《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沈梒唱的是上半阙,自嘲中带着幽愤,感叹自己辛辛苦苦,却没落风尘,怀才不遇,无奈只得饮酒赋诗,沉醉尚可忘忧,放歌寥破愁。
    言辞激愤,郁郁难言。这样一首诗,被出身寒门的沈梒,在谢琻的咄咄相逼后唱出来,着实让人心绪难平、扼腕叹惋。
    然而更毒的,则是沈梒没唱出来的下阙。后面的诗句笔锋一转,由自哀转为怒斥,直指豪贵当道、敛财腐败,痛陈世家的荒淫腐败,败坏朝纲。也就是沈梒给谢琻留了面子,不然这若唱了出来,那就是指着谢琻的鼻子骂他了。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而谢琻也站在原地,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沈梒。
    一曲了后,沈梒一扔玉箸,起身团团向周遭行了个礼,淡淡笑道:“在下不胜酒力,行径失态,今日便先退席了。告辞。”
    说罢一拂袖,看也不看谢琻一眼,径直走出帷幔下了木台,扬长而去,留下宴席之上众人一片鸦雀无声。众宾客还沉浸在震惊中,无一人敢看谢琻表情,连侍女们都低垂着头,不敢动作。
    稍顷,谢琻忽地笑道:“修撰酒沉了,我去送送他。各位自便,在下去去就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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