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谢琻招手叫过店家,指着那个墙角问道:“小二你可还记得这是何人所书?”
那店家打眼一看,顿时叫道:“记得,怎么不记得啊,两年一个落拓和尚写的嘛。哎呦喝醉了以后又是哭又是闹的,最后没了酒资,提起笔就在墙上写了一串字,说是要以文抵钱。哎呦你要是写得好看也就罢了,这画圈圈似得,什么玩意儿啊。可怜了我那时候刚开张,还是新墙呢,就让他给糟践了……”
酒家不识墨宝,也是正常。沈梒笑着又去看那墙上字迹,遥想大师当日也曾坐在此处,纵酒泼墨,意气风发到了极点,真是让人心驰神往,不禁轻声低吟道:“虽多尘色染,犹见墨痕浓。怪石奔秋涧,寒藤挂古松。若教临水畔,字字恐成龙。”
沈梒的目光反复流连,一看就是喜欢这幅字到了极点。谢琻观他神色,当即转头问那店家:“你这墙怎么卖?”
“墙?”店家顿时愣了,瞪着眼睛看他,“您老要干什么?”
谢琻扔了一枚金豆子在桌上,对店家道:“你这面墙我买了,明天着人来拆了抗走。这锭金子若是不够,你尽管开价。”
“这、这……”店家从未见过要花钱买一面墙的人,惊得目瞪口呆,怪叫道,“这位客官,您拆了我一面墙,我剩另外三面也不成屋啊!哪有这样的啊。”
“那我再给你盖一间也可以……”
沈梒看得哭笑不得,连忙出面阻拦:“让之,罢了罢了,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二人游山玩水,看到什么奇松怪石,古籍真迹,只要是喜欢的谢琻通通要掏钱买下,然后再流水似地送到沈梒府内。沈梒一直十分无奈,也不知是该恼他纨绔,还是该谢他大方。
“我们能在此得遇大师真迹,乃是缘分。在墨色未褪前,也可能有其他人来到此处,认出大师笔迹,得一分欢喜。我们又何必凿墙搬屋,毁了其他后来者的缘分呢?”沈梒好声劝道。
“我不过是看你喜欢——”
“再喜欢,也有别的法子。”沈梒扭头,问那惊疑不定的店家道,“可有纸笔?”
店家点点头,捧了绢纸和墨笔过来,又犹豫了:“您不是也要在我这墙上写字吧?我这墙虽然不新了,但也不想让客人们乱写。”
旁边的谢琻听了不乐意了,指着沈梒道:“什么叫乱写?这位你可知是谁,去年的状元郎!他给你这提几个字就足够你光耀门楣的了。”
“哎呦!”店家大惊,看着沈梒一拍大腿,连忙作揖赔礼,“得,是小的眼拙不识文曲星,您老尽管写,多写几个也算给咱们小店长脸了。”
沈梒连连摇手,笑着无奈道:“让之你别在这里瞎说了,我字迹拙劣,哪儿拿得出手?我要纸笔是另有用处。”
说罢,他提起绢纸盖在了墙体的墨迹之上,蘸墨提笔,凝神瞩目,落笔纸上。只见他笔走龙蛇,提肘落腕潇洒酣畅,一气呵成,顷刻之间便将墙上字迹原封不动地拓了下来。
谢琻看着他,目露赞扬。这是行家人才懂的真章。若是本身对书法毫无研究,或者笔力不够,那便是照着描也描不像的,还会失了其中豪放的气势。能如沈梒这般一气呵成的,足见他本人功力也是不浅。
拓完之后,沈梒提起纸来吹了吹未干的墨迹,冲谢琻笑道:“你看,这岂不是一举两得。”
谢琻看着他,笑着点了点头。
店家有了谢琻的那锭金子,又得知沈梒是状元,人顿时热情了起来,凑趣儿笑道:“两位客官若是想找这位大师父写的东西,何不去南山林儿里看看呢?”
“南山林?”
店家一指不远处,从窗户望去的确能看到一座小荒山,只是似乎并无人烟的样子:“就是那儿了。去年那位大师父吃了酒后觉得此处赏梅不尽兴,醉醺醺地便往南山林儿里走去了,一天半后回来,便向我们吹嘘说是看到了人间绝景的红梅。”
听了这话,谢琻与沈梒对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
能追从先人脚步,又能赏到寒梅,何乐而不为?
两人又从店家处装了满满两壶酒,趁着晌午恰好的日光,催马离店,不急不缓地向南山林的方向悠然而去。
这一年来沈梒得洪武帝赏识,得了不少赏赐,终于有了些自己的积蓄,便卖掉了那头倔脾气的小毛驴后又买了只母马。这母马是花栗色的,估计因为年纪大了所以十分温顺,很适合骑术不佳的沈梒。
而他去年那件只有夹层的大氅也让老仆拿去改了,在脖颈处加了一圈狐毛,虽不如谢琻给他的那件保暖,但也算好了不少。此时那红褐色的狐毛簇拥在沈梒线条流畅的侧脸之旁,随着马背起伏而在风中微微颤动,更显得那张面孔白皙秀颐,耳廓玉润,额鼻挺括。
谢琻看着,只觉得心中一层有一层的欢喜上涌,几乎要呼之欲出。
自二人在避暑山庄的万壑松风处和好之后,便又一起出现在京城的种种宴席之上,还时常一同外出交游。谢琻知道自己的心思,却又知道沈梒是个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普通男人,定然对自己的隐秘想法毫无察觉。谢琻倒是可以“强买强卖”,但沈梒这人看着虽温和但内里却十分钢直,一个不慎二人可能会朋友都做不成。
最重要的是,谢琻想要的是这温柔美好之人全心全意的喜欢,若不是真挚的爱,他谢琻根本不想要也不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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