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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帝登基,所有御用的器物衣服都要重新制作,所以正宁帝身穿的这些衣服都是崭新的。然而那些服饰的花纹样式、衣料颜色却都是祖制定好的,在谢琻的记忆中,洪武帝似也穿过类似的缥色常服,就坐在同一个地方一边净手,一边静静地听着下面臣子的进言。
    只是洪武帝常年服用仙丹,纵使是鼎盛之年时脸色也透着一层蜡青焦黄,被那缥色金线缀边的华服一衬,更显得整个人萎靡不堪,似被胸口的十二团龙吸取了阳气一般。
    可正宁帝不同。他今年刚过及冠之年,正是精气勃发之时。往那中央宝座上一座,器宇轩昂,座下陈设的甪端仙鹤仿若万兽俯首,正拜向上方的升龙。新帝天生肤色白皙、容貌俊秀,极肖已故的孝仪纯太后,若着常服时显得有些文秀;可此时登基加冕,皇气巍峨,那张文秀的面孔竟变得让人有些不敢直视。
    谢琻心下感慨时过境迁,不禁恍惚了一瞬。
    正宁帝净面过后,饮了一口茶后笑道:“这天寒地冻的,朕设宴太和殿却要让臣子们列席在外。刚才看有些老臣冻得瑟瑟发抖,却还要上前来敬酒说贺词,真是苦了他们了。朕这么想着,趁着还没入夜便叫散了,别再在这喜庆日子冻坏了身子。”
    谢琻微微欠身道:“皇上能如此体恤臣下,实是百官之幸。只是祖训有言,太和殿内不受诏不得入内,哪怕是与宴的臣子也只能在殿外丹陛下列席。此乃规矩,臣等不敢忘怀,更不敢因天冷而有半分怨言。”
    正宁帝“唔”了声,微笑着缓缓道:“朕早年看先帝新岁设宴的场面,觉得百官来贺、君臣同乐的场面实在是壮阔,尽显大国威风。只是如今再看,却能逐渐看到那些繁华下隐藏的苦处和不易了。”
    谢琻颔首,没有说话。他总觉得正宁帝似乎话中有话,在暗示着些什么。
    正宁帝嘴角噙笑,看了谢琻片刻,和声问道:“听说方才谢老将军提前退席了一会儿,先生您也还过去专门查看……可是天冷,冻着了老将军?”
    谢琻一顿,摇了摇头道:“家父叫臣出去,是有话叮嘱。”
    正宁帝微微一愣,“有何急事,需在这宴席半中……”
    “请皇上赎罪。”谢琻起身躬身,请罪道,“今日臣忙于公务,已近两个月没有着家。家父又担心若不及时叮嘱臣,臣便会口不择言,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犯了大不敬的罪过。”
    正宁帝扬眉,笑道:“先生一向沉稳谨慎,谢老将军这担忧又从何而来?”
    “家父担心,”谢琻垂眸道,“臣会趁着皇上大赦天下之际,恳请皇上起复沈梒。”
    昭仁殿内静了一瞬。
    这深宫是顶天立地的一座四方囚笼,墙厚砖硬,在这里听不见山水回响,亦没有鸟兽之音。唯一的热闹便是丝竹和人声,但若一旦这些声音也停止下来,整座皇城便陷入了凝固的死寂之中。如同一只外表华丽、却被抽干了血肉的猛兽,丧失了活的气息,那干硬的皮毛内包裹着一团冰凉的空气。
    此时便是如此,当君臣二人相继沉默下来,整座昭仁殿内竟静得让人发慌。在这环境之中,最吵的声源可能便是人的呼吸和心跳之声了。
    方才,当谢琻说出“沈梒”二字时,正宁帝的眉头微微一扬,似有些惊讶。但他很快平静了下来,看着谢琻若有所思,似在思琢什么事情。
    半晌,他终于缓缓开口,徐徐地问道:“既然谢老将军不愿先生提起此事,您此时为何又将这番话转述给朕?是真的想劝朕起复沈先生吗?”
    “究竟是否该起复沈梒,这决定权在皇上那里,臣无权插手。”谢琻顿了顿,忽然扬眉道,“只是臣记得,两年前沈梒离京不过是回乡丁忧。丁忧结束,官员便理应返京…… ’起复’二字恐怕用得不太恰当罢。”
    正宁帝愣了下,忽然击掌大笑了起来。他极年轻,尚没有被那身沉重的龙袍压出喜怒不形于色的暮色,此时欢畅笑开时有着说不出的蓬勃朝气。
    “朕记得幼时,常常能见谢老将军因您的事情,进宫向先帝请罪。大多时候老将军被气得捶胸顿足,大骂犬子不孝,但最终却还是恳请先帝务必再给他一次机会,准他能回家好好管教。”正宁帝感慨道,“记得朕当时还十分羡慕……能得父母如此回护,实在是一件幸事呐。”
    谢琻眸光微动,低声道:“臣自小顽劣,至今仍不能不改,实在惭愧。”
    “先生不必这么说。自在洒脱之人大多不容于世俗礼法,这并非是顽劣呐。”正宁帝笑道。
    他说着,起身站起,覆手在殿内缓缓踱起了步子,半晌含笑道:“先生说得不错,丁忧结束的官员即刻返京乃是规矩。算起来,沈先生返乡将满两年,是时候计划回京的事情了。”
    谢琻微微吸了一口气,低声应“是”。
    “但我也知道谢老将军的担忧和难处……”正宁帝微笑着,背手扬首沉思可片刻,转头向谢琻笑道,“说起来,听闻先生您尚有一表妹待字闺中,尚未许人?”
    如今谢氏尚未许人的年轻女子,唯有谢琻远方的表妹谢娇憨一人。这姑娘虽出身名门世族,性格却如她的名字一般又憨又直,率性肆意,与其他的世家小姐大有不同。也正因如此,这位娇憨小姐如今年岁渐长,却始终没寻到一门称心的亲事,可极坏了她的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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