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沈梒是问谢琻的,沈搏空顿时有些蔫,但还是乖乖地回道:“谢大人没亲自来呀,他是差家里的小厮只会我们的。可能是他本人还在石林宴席上,没来得及回来吧。”
是……这样吗?
沈梒心中有些空茫,摆了摆手,让沈搏空离开了。
初夏的天气已经热了起来,冲沐一下刚刚好能洗去身上的风尘和午后的燥暑。沈梒来到浴房时,内间已打好了两大桶清水,桶边放着缔、绤两巾,并有皂荚、澡豆等洁肤之物,在室内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沈梒褪去衣物,拆散了一头长发,挑起垂着的细葛帘子,赤脚步入了浴房的内间。地面上铺的是青石板,用水一泼便散发着丝丝凉意,脚踩上去十分的舒爽。沈梒持木勺,掬起一瓢当头淋下,登时头脑身心一双。他深深出了口气,揉了揉面孔,鼻端萦绕的是皂荚的芬香和窗外春桂隐隐飘来的馥郁之气,浑身都放松了下来。
凉水一冲,不禁洗去了附着在身上的那层污垢,似乎连心里的焦虑都平静了不少。沈梒取了个块皂荚,揽过背上的长发轻轻搓揉着,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心里清楚,回京必定会与谢琻再会……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仿若近乡情怯的旅人,无论分隔万里之时心中翻滚的思念和情谊如何热烈激荡,重新踏上这片熟悉的土地时,他胸口中涌起的却更多是迷茫、不安、和胆怯。
虽然那些与谢琻有关的回忆依旧鲜明炙热,有时只要想想便能在他身体里掀起巨浪,可是……
可是时光实在能改变太多东西了。
两年过去了。两年的时间可以把一个总角幼童变为高挑少年,可以让整个中原改朝换代,可以将京城完全换了个模样。
他又为什么要那么肯定,谢琻还在原地等他?
心中的某处蓦然酸紧了一下。沈梒一晃神间,水流进了眼睛,顿时刺得眼角有些蛰痛。他仓皇伸手拿起了澡巾,用力揉着双眼,心里的那股子酸意愈发明显了起来。
今天谢琻明明是看见了他,为什么不上前来相认?
是怕人多口杂,让别人看到了说闲话?可谢琻明明不是这么在乎旁人想法的人。还是与他一样,因为近乡情怯?或者只是因为——与他没什么可说的了。
想想也是,他们虽有海誓山盟,却无婚契之约。当年也是他执意要走,哪怕是谢琻在这两年里喜欢上了旁的人,他也没有资格去职责埋怨什么。等闲变却故人心,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情。
只是胸口仿佛被撕裂了般的空洞和酸楚,正在一点点蔓延。
沈梒蓦地吐了口浊气,举勺又往自己的头顶泼了瓢凉水。
不能再想了。此次回京是为了辅佐当今,重拾当年未成之业。他不能再任那些旖旎虚幻的绮梦,成为他踌躇不前的绊脚石。
想到此处,那颗彷徨不安的心仿佛短暂地定了一瞬。而就在此时,他却忽听浴房的外门轻轻“吱嘎”了一声,似乎有人走了进来。
沈梒以为是来送换洗衣服的下人,扬声吩咐将东西放在外面即可。可外面的脚步短暂地顿了一下,却没有停止,又继续往里面走了过来。
沈梒沐浴一向是不喜旁人服侍的,这沈宅的老人都知道。可此时这下人还在往里面走,难道是府里新来的、不知道规矩?
沈梒拾起澡巾擦了擦脸,刚想转身让他不必过来了,可刚一回身眼角只来得及捕捉到一道高大的身影,话语尚未出口,整个人便被从后狠狠一把搂入了一个炙热的胸膛之中。
他猛地呆在了原地。来人连细葛的帘子都没来得及挑,就紧紧抱住了他。此时那又凉又软的葛帘贴着他□□的脊背,而熟悉的热意正透过帘子穿入他的背心,鲜明的心跳声就在咫尺之处,疯狂又沉重地敲打着他的神魂。
沈梒呆了。自己如同刚刚走出了一片浓雾,又乍然坠落另一层梦境。这究竟是现实,还是虚幻?他颤抖着手,刚想去拉禁锢着自己的那双手,身后之人却蓦地发力,一把将他转过来,狠狠按在浴房的木墙之上,兜头便吻了下来。
两人踉跄的脚步打翻了水桶,“咣当”一声,清水四溢,漫过了青石板砖,清香顿时充斥满了整个狭小的空间。
沈梒被迫靠在墙上,头高高扬起,无力地承受着那铺天盖地的热吻。那吻急切又仓皇,仿佛下一瞬天地便将要崩裂,而他们只剩此时的片刻来将情爱深深镌刻入彼此的骨髓。那情谊太过浓烈,沈梒几乎要承受不住,整个人细细颤抖了起来。
良久,当啃咬终于渐渐变为了缱绻的舔吻,他身前之人重重粗喘了一声,微微抬起了头。光线穿过树梢、穿入窗楹,洒在了他们的身上,而沈梒也终于能看清了他的模样。
谢琻深邃而英俊的面孔,就在如此近的地方。那双漂亮璀璨的杏目,正深深凝视着他,里面不知包含了多少沧海桑田、海枯石烂的深情与悲伤,让人只看一眼,都忍不住要跟着心碎彷徨。
不知多少次梦回之人,终于穿过千山万水、层层幻雾,再次站到了他的面前。
而谢琻似乎也不敢确信这一切是梦境还是现实。他微颤着抬手,拇指重重划过沈梒的面颊、鼻尖、眼角,最后停在了他的发鬓。
“良青……”
眼前不知怎地蓦然就模糊了。沈梒闭目,将脸上的湿凉用力埋入了他的颈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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