洵追停下写字的手,青藤山庄他自然知道。这个山庄起家是做药材生意的,后来涉足丝绸布匹以精美刺绣出名,他登基的龙袍便是青藤山庄所出,包括现在所穿的许多衣裳。
“青藤山庄庄主愿意开放药材库治疗瘟疫,名下的各大医馆也都开放免费诊治病人。但十几日前,青藤山庄无端起了火,半数整理好要治疗病人的药材都被烧毁损失严重。”
晏昭和从无数奏折中找出一封信,洵追接过并未立即打开,信封很厚,正面什么都没写,显然是送信的人为了保险起见在里头又套了一个信封。这样如果外头的信被人打开,收到信的人便能知道这封信半路被人拦截过。
他抽出里头的信封——晏兄亲启。
第二十章
信上晏兄二字,多上一层私人的意味,洵追拆信的动作一停。
“可以看。”晏昭和点头。
晏昭和的人脉关系洵追只模糊知道个大概,他不会刻意去融入晏昭和的朋友圈,那对他来说太难,也与自身性格不符。晏昭和在京城中的朋友很少,楚泱算一个,其余的好像也点不出几个。
但晏昭和京城外的朋友很多,一直有书信来往,洵追待在他身边时,晏昭和无事便会给他的朋友回几封信。
与青藤山庄庄主薄阎有私人来往,洵追倒是第一次知道。
他抬笔写道:“你交友范围倒是挺广。”
晏昭和:“不算太熟。”
洵追展开信纸,眼皮一跳,第一行字都没看完。
今年新茶晏兄可还觉得适口。
“新茶?”洵追将目光慢慢挪到晏昭和身上,居然关系好到送茶这一层。
“前段日子你喝的那盏苦茶。”晏昭和好心提醒。
洵追不可避免地回忆起前段时间受伤,早晨起床小几上那苦得爹妈都不认的浓茶。他背后还没痊愈的伤口瞬间又隐隐作痛,唇齿间的苦味似乎也格外清晰起来。
不管是新茶还是旧茶,品种好坏,实在是难以下咽。
洵追没回话,继续看下去。
也就只有第一句话带有问候,信也不长,短短四五行字,其中信息量算得上多。南方连绵阴雨,洪水冲垮多个村庄,难民朝着北方迁徙,但大多都被各地官府拦截在城内,只有少数一波逃出来。逃难途中路遇打劫山匪,抵抗时被杀死,或是体力不济没有钱财买食物而饿死。更有些人在城内染上瘟疫,瘟疫有潜伏期,逃出去一两日内并无异样,三四日后身体滚烫彻底失去行为能力,不及时治疗很快便呕血而亡。
尸体没有好好埋葬,陈横荒郊导致野狗撕咬吞食,疾病通过动物最好传播,短短半月瘟疫便占领大半个南方。
当地官府在水灾发生时,没有安置受灾百姓,更没有做好防疫措施,一昧隐藏瘟疫,等瘟疫真正爆发后束手无策。百姓天天去官府敲鼓骂喊,等来的只是衙役们的棍棒。
“朝廷派发下去的赈灾款层层剥削,留在百姓手里的很少,如果不从源头管制,瘟疫很快就会传到京城。”晏昭和道。
“死了很多人,有些人不是没人收尸,而是全家人都死于水灾。”
洵追沉默,他的确想过水患的后果,可没有想到会这么严重。他第一次遇上这种自然灾害,在自然的力量下,人显得渺小而无助。
京城歌舞升平,南方民不聊生,未免太讽刺。
“我没上朝那日,听说你又从国库里拨了一批赈灾款下去。”晏昭和问洵追,“你觉得这些发到百姓手里的时候,又能比第一笔赈灾款多多少?”
蜡烛的烛芯太长,随着窗外吹进来的凉风而晃动,黑烟顺着烛芯升起,晏昭和用剪刀将一半烛芯挑断。
“现在最缺的其实还不是粮食,官府受不了百姓暴动会稍微开仓放粮。药物和大夫是治疗瘟疫的唯一办法,青藤山庄烧了一半药材,先不说大夫够不够的问题,最重要的是补上缺失的这部分药材。”
“从哪补?”洵追写道。
“从太医院拨出来一部分太医去南方,和当地大夫一同研制治疗瘟疫的药,再从各个药商手里收购药材,控制药价增长。”
洵追想了想写道,“就用药商手里的药材?”
“以朝廷的名义收购,他们不会让价格膨胀。”晏昭和道,“几年前我对药物的定价做过调查,与众位大臣规定了药材的价格不得超过的限度,如果查到他们高价出售,立即将其贩卖的药材充归国库。”
晏昭和说这些,洵追一概不知。
他听得明白,但却又觉得云里雾里,晏昭和什么时候下的令他根本没印象。按理来说,这么重要的法规他应该知道。
“法规实行那几日陛下正好病重。”晏昭和为洵追倒一杯水,仿佛洵追不知道很正常。
小皇帝每年都要大病一场,通常也是洵追对外界格外抵触的时候。不愿意见任何人,连太医和王公公都要小心伺候,有时还会对晏昭和发火。
洵追清晰记得自己冲晏昭和砸药碗,药碗砸碎,药物的味道弥漫整个寝殿,苦涩的味道冲地他干呕。可他胃里空空什么都呕不出来,干呕了会竟哇地喷出来口血。
吓坏所有人,也吓坏他自己。
自那之后,他很少大病中发火。
晏昭和的条例固然能抑制药价增长,但不能避免药物大批量流入黑市。朝廷的法规再严,放到黑市上就是狗屁,做滚刀肉一锤子买卖的人根本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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