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前两句还好,最后一句,却让文贞方寸大乱,慌神之间,猛一下将桌上茶盏碰在地上,只听“哗啦”一声,茶盏四裂,茶水四溅了一地。
他手脚冰凉,连忙摇头,“殿下!文,文大人是我救命恩人,救命之恩,文贞以死相报还来不及,哪里会想着去害他,灭他的口?”
“呵,你的意思是,昨夜你来找我,不是幌子,不为打听他被关在哪里,又有何人守着?”
文贞闻言道,“我......我是真想求殿下救他一命......”
琅邪道,“那我说那几句,你可曾告诉旁人?”
文贞一听,脸无血色,一时不曾点头更不曾摇头,再抬起两眼望着琅邪,仍在狡辩,“殿下......文大人救我性命,我,我绝不会害他!”
他这般哀痛模样,仿佛比自己死了还难受,倒不似作态。
琅邪打量他一阵,见他额角一道伤口十分刺眼,知是早晨在太子府内闻知消息摔的,又看他尚且是个半大孩子,若非当日亲眼与他几人相见过,说一人短短几日变得这般快,也不肯相信,本是急怒之下要诈他一诈,现今见他这样,倒怕逼得太急勾他寻死。不由温言道,“我也知你心地不坏。否则昨夜你来求我,说得那般哀苦,若是作假,岂非人面兽心,太过可怕?”
“你当日告诉我,你们逃到城里,是文大人为你们改换了户名,才得以在这下流之地苟且偷生,”他道,“我昨夜念你知他救命之恩,又想文大人从来刚直,虽然失职却罪不至死,也欲施手救他一命,无奈文大人到底是清白之人,不肯与我等拉扯不清......”说到此间,琅邪已忍不住露出苦笑。
他本是个无所求之人,无意附党也从不奉承,只盼一生自由潇洒,兴之所至,随心所欲,不想从知晓身份那日开始便如陷泥淖,越发难以脱身,因此昨夜听到文峥指责他这些人不清不白,执意不走,后来干脆死了,愤怒之余,竟还有几分艳羡。
“......你一番好意,我对你又无防范之心,不想便送了文大人一条性命......文贞,这是你我之过,不是伤心几日,掉几滴泪便罢了的。倘若你这时对文大人当真还有一分感激或愧疚,你便该告诉我,昨日你除了找我,还曾找过谁?”
文贞嗫嚅一番,未曾说出所以然。
琅邪耐着性子,“你放心,我早已撇不清,便是为我自己,也不会将他交给官府,只是此人恩将仇报,害人性命,倘若不除了他,难不成让文大人惨死?”
文贞几番听到文峥之死,已是最后一道防线崩落,闭上眼,露出痛苦神色,“……当日陈申走时,把我们托到这里,借着那人手脚,零落在各间窑子里,他临走前,让我们不能害您......文大人的事,我,我是没有别的法子,正巧那人说您正在刑部当差,那地方没人比您更熟悉......我是走投无路,才来找您......”
琅邪缓缓道,“哪个人?”
“那个人......他......”
琅邪皱眉,正凝神细听之时,忽听外面一阵喧闹,随后房门轻轻响了两声,只听外间柔柔一声喊道,“文贞?”
琅邪看了文贞一眼,正要让他答话阻她,不料那人不等答应便兀自开了房门,见了两人,见怪不怪地打趣,“原来是侍郎来了,怪小女子来的不是时候。”
那一声原只是一句寻常不过的调笑话,却比琅邪见过平康的所有女子唱曲儿还要婉转动听。
说话的女子里头穿一件水红小袄,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段,颈上还系着披风带子,披风上一层薄雪融化的痕迹,脑后挽着好好一个美人髻,偏生几缕青丝飘在脸上,似是来路被风吹乱,十分匆忙。
此时推门进来,见琅邪蹙眉,文贞垂首,一边脸肿起老高,不由怔了怔,随即笑道,“二位这是怎么了?难不成还闹了什么不快?”
在她身后,又有一些爱听闲事的女子聚在楼边阑上,纷纷朝这边张望,誓要听个明白。
琅邪心知妇人素来多嘴,她必是刚入门来便听说他与文贞起了争执,又听茶盏破碎,方才如此着急,推了房门便来,这会儿偏还要问得这般,不由多打量她几眼。
他并非初次与白青青打交道,当日与息子帆追踪魅香到此,寥寥几语,便知此女心思颇深,而后息子帆被她迷得晕头转向,隔三差五便来此间献殷勤,奈何人家不搭理他,正好那时琅邪垂头丧气地过了几日,被他教唆前来,他才得以二次见她。
那时琅邪见了文贞,也曾疑心陈申所托之人是她,但文贞坚称不是,他又言语试探过白青青几次,见她心思缜密,不漏破绽,又不愿在这时节牵扯太多,便未曾多问......直到昨夜,文贞不听他话,跑到府上劝他救文峥性命,他便自然以为是文峥做了那许多,什么魅香,什么户部烧粮,都不过是他为扰乱朝局做的一些计策罢了。
同朝为官几年,他与文峥交集不多。朝上此人伶牙利嘴,从不知客气二字,虽年纪轻轻便做了尚书,到底急功近利,不怕得罪人,因此名声也不大好听;下了朝,此人又总是独来独往,从不与人亲近,少有几次琅邪见过一人与他同行,便是兵部尚书李崇德李大人,这两人朝上争锋相对,朝下相处也并不融洽,忽远忽近而已。
因此当时,文贞来求琅邪,说不出是心软多些,还是好奇多些,他是打算去放走文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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