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热热闹闹地过起日子来了,常清河低下头去,知道这里面再没有自己的份。
他看见自己的封腰是厚重的皮革,官服上有精美玄鸟刺绣,自己未满二十便一步高升,这是极大的圣宠了。皇帝听说他协助李明堂荡平了江西道水师,十分高兴,下旨让常清河入宫觐见,本来最多赏个总旗的功劳,皇帝见了他以后,直接赏了他一个百户职,领的兵就是李明堂手下那些,等于说没有加派一兵一卒,皇帝让他回去跟着李明堂继续平乱。能收拾掉宁王自然好,收拾不掉也没关系,朝廷现在一心对付康王,等扫平了那二十五万的心腹大患,才有空掉头杀去江西。
在这之前,若是自己这个百户殉国了,皇帝再发点儿抚恤金便可。
“果真仪表堂堂,才干出众,国舅爷没有错爱你。”皇帝绕过桌案,对着常清河左看右看,不禁夸赞。
常清河抱拳,以武人礼半跪,“等平了宁王,卑职愿回京领死,以偿国舅爷失明之痛。”
“这也不是你的错,乃宁王授意,康王逼迫,你为了保全家中老母和幼弟的性命不得已而为之。可恨的是这些造反的王爷,不怪你,回头朕自会劝说国舅爷饶你一命。”皇帝摆摆手,“你去吧,一路多加小心。”
常清河刚要走,皇帝又道:“慢着,你下毒一事就此揭过,不要再与别人声张,若是传到皇后耳朵里去,那……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听明白了吗?”
“多谢陛下提点。”
常清河不过无名小卒,皇帝特意接见他,甚至讲出这样的话来,自是天大的面子了。
梁玄琛能绕他一次,下一次见面还能绕吗?
常清河重新抬起头去看梁玄琛,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的码头,有人要上岸,有人要下船,梁玄琛一身灰衣广袖坐在那里,是整个视野的最中央,便是双目失明,也自有他的风采气度,只是这样的风采气度,再不属于他了。
水师的军舰在商船民船穿梭的江上特别打眼,众人都望见一位年轻英俊的百户大人立在那里,似乎舍不得离去,他红了眼睛朝岸上张望,但并不像送别,因为并未向岸上的人招手。
第29章 从头再来
数月后。
屋内灯火通明。
余安易撤了银针,收进他特制的针包里,丰齐凑过来,打听这针包的来历,直说这家学渊源的针包到底是不一样,一看就有来头。
余安易扫他一眼,道:“西市六钱银子买的,包括里面的银针。”
董太君凑上前来,她压根不关心那个放银针的包,只抬手摸了摸梁玄琛蒙眼睛的黑布。上面湿乎乎都是黄色药汁,散发着一股香且涩的怪味。“什么时候能揭了这布?”
“把屋里的灯都熄了,怕是刺激了眼睛,只一点点光即可。”余安易吩咐。
地空水空跑去“呼呼呼”几下吹灭了所有的灯,余安易嚷道:“那也留一盏啊!”
梁玄琛觉得无奈,“为什么不选白天。”
“怕外面天光太亮,闪瞎你的眼。”
梁玄琛一时有些激动,虽然觉得他多半在吹牛,然而既是如此,说不定……
屋内一灯如豆,余安易开始拆蒙眼的黑布条,那布蒙了一圈又一圈,似乎总也拆不完似的。林明诚就坐在梁玄琛身边,此刻不禁握紧了他的手,梁玄琛好歹表面上还是很镇定的,林明诚却是难掩激动和紧张的情绪。
“睁开眼睛,慢慢来。”
梁玄琛依言缓缓张开眼睛,他朝上下左右都看看,最后忍不住转身朝屋前屋后张望。
“如何?”董太君声音都有些发颤了。
余安易把灯盏举至他跟前,梁玄琛竟然退了退,本能地一躲。
林明诚喜道:“能看见了?”
梁玄琛道:“不……不能算看见。”
“什么?”林明诚不明就里。
余安易仔细地观察他的眼睛,灯盏在他跟前晃来晃去,“你看到了什么,感觉你也不是什么都看不见啊!”
“能隐约感觉到有一点点光,仅此而已。”梁玄琛思索了片刻,对大夫描述了自己的感觉,“仿佛眼前糊着一张纸,或者还没睁开眼睛,若是有光在跟前晃动,能觉得亮了,但是毫无形体轮廓,如此而已。”
林明诚道:“那也是进步啊,说明余大夫治了这么久,还是有用的,假以时日,说不定能复命。”
梁玄琛也是笑笑,略显尴尬,因为觉得希望不大了。
果然余安易也叹了口气,“看来果然是这经脉损毁严重,想要疏通至原先那样怕是难了。”
梁玄琛道:“依余大夫所见,还有必要治下去吗?”
“这一回我倒不敢给你夸海口了,不是怕你怪罪于我,而是接下来治疗,恐怕收效甚微,且死马当活马医了。”
林明诚道:“三爷,可不能放弃啊。”
梁玄琛道:“其实,我倒渐渐习惯当个瞎子了。”
董太君鼻子一酸,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她转身走到屋外,看见梁运城等候多时。
“怎么不进去看看?”董太君问。
梁运城端着架子,“他怎么样了?”
董太君摇摇头,“有起色,能感觉到光,仅此而已了。”
梁运城面上略有失望之色。
董太君道:“你这表情,令我想起当年生他的时候,你走进来问稳婆是男是女,稳婆说恭喜老爷,又添一枚小公子。然后你就垮着脸!像现在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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