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猜不透这个人的心思。
梁玄琛数着日子,终于到了八月初十,他装着忘了这一茬,何承望登门拜访的时候,他正在家塾里给孩子们讲解《论语》。他恍然大悟般想起了这件事,说是今日穿得太随意,要换一身衣裳。
常清河见他一身文士的灰衣,也无需打扮,一打扮就成新郎官了。
两人正扯着闲话,突然李明堂在外头朗声招呼人,竟是水空突然回来了,他按梁玄琛吩咐的去备了一份薄礼随份子,听说何承望大人到访,便要把礼物带过来让梁玄琛送去何家。
常清河心中很是紧张,生怕和水空照了面被识破,赶紧一反常态,说让梁玄琛换衣服,他去外间等候。
李明堂拉着水空在厅堂看礼物,那是一对翡翠并蒂莲,两人对着那玉雕并蒂莲好一番点评,常清河便从他们身后一闪而过,水空刚要回头,李明堂又拉扯他询问墙上的字画。
所幸有惊无险地糊弄过去了,水空只远远瞥到了一个背影,毕竟自己是个小厮的身份,何承望没道理来跟他打招呼。
梁玄琛被晾在一边,颇有定点儿的失落,刚刚何承望还夸他这一身衣裳很合适,梁玄琛才客套了几句说最好要换一身,何承望突然就说那你进屋去换,我到门口等你。
自己这样婆婆妈妈的,的确讨人嫌了。
梁玄琛觉得自己这些小心思太不男人了,自我厌弃了一番,随即点着白玉紫竹杖,豪气万丈地出门了。本来他要带上水空或者阿雪或者别的小厮,然而沿途既有何承望照应,再带着别人总是煞风景。
马车坐两人很宽敞,何承望带着他的属下李镛一同前来,车里坐的是木大官人与何承望,李镛在前面赶车。
车轱辘吱吱嘎嘎地响着,一行三人出扬州下苏州,路上梁玄琛想说点什么,平时挺能谈笑风生的一个人,此时却想不出来该说什么,仿佛说什么都不合时宜。然而何承望那边就是一声不吭,马车里安静得十分尴尬。
“承望老弟,你一直都是不苟言笑的吗?”
常清河想了想,“也不是,我见了皇上还是挺会说笑的。”
梁玄琛一挑眉,“哦,你是怎么说笑的?愿闻其详。”
常清河道:“话说有一回进京,皇上检阅三军走到跟前,那时候我还是个小小百户,皇上见我身旁一位百户一身大汗,前胸后背都湿透了,便说:今天也不热,爱卿何以汗如雨下。那位百户大人如实回答,说他第一次见圣颜,太过紧张,吓出了一身汗。皇上听了挺高兴,接着走到我跟前,发现我身上干干净净,一点儿汗都没有,皇上又问,今天虽然不热,然而爱卿一身盔甲加上厚重的朝服官靴,怎么一滴汗都没有。我当时吓了一跳,正不知道怎么回答好。”说罢常清河顿了顿。
梁玄琛道:“最后你是这么说的?”
“我只好说:回禀皇上,汗味重怕讨了皇上的嫌弃,是以微臣不敢出汗。”
梁玄琛噗嗤一笑,“真能说,皇上怕是要记住你了。”
常清河点头:“果然没多久,就升了千户。”
梁玄琛道:“既然这么机智,怎么对着我的时候,总是少言寡语的,我都以为你是个闷葫芦。”
常清河看着他,无言以对,不论是在九五至尊的皇帝面前,还是在巴儿狗一样跟着自己的李明堂面前,他都能一本正经地说笑话,偏偏对着梁玄琛词穷。事实上,当着天子面说笑话拍马屁的事情,他头一个想起来的是说侍卫统领傅明晖的笑话。他与傅明晖都是二十几岁尚未成亲婚配,那一日皇帝私下里接见他,当时身旁还有几名御前侍卫,天子说要给傅明晖指婚,傅明晖竟是脸红脖子粗的说不要,还把那一位官家小姐推给常清河了。常清河说自己一个大老粗,配不上千金小姐,总之也是不要,他抬眼看了看傅明晖,觉得他身量挺拔,锦衣华服,英俊潇洒,便笑说傅大人怕是早有意中人,皇上竟不问问清楚乱点鸳鸯谱吗?
皇帝当即拍脑袋,问傅明晖可是相中了哪家姑娘,但说无妨。
傅明晖支吾半天说不出来,只恶狠狠瞪着着常清河。
常清河知道这位皇帝跟前的红人是得罪不起的,便急中生智说:“皇上,傅大人喜欢的未必是姑娘。”
话音刚落,皇帝和傅明晖都是脸色大变,常清河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赶紧又补一句,“怕是哪一宫的娘娘!”
当时他说这句话其实很冒险,一朝不慎龙颜大怒,自己就得挨板子了。哪里知道皇帝非但不生气,还哈哈大笑,对傅明晖说:“你这样让朕好生为难啊!”
接下来他们君臣的对话常清河就不清楚了,但是他觉得傅明晖这小子有点儿邪性,姑娘和娘娘显然都不是谜底。然而这个笑话不适合拿来与梁玄琛分享,最后话题会绕到邪路上去的。
梁玄琛觉得他是个闷葫芦,他无话可说,闷葫芦就闷葫芦吧,他清楚梁玄琛是个什么货色。远爱隔山海,他就喜欢翻山越岭地去找,送上门的,他不稀罕。
“你讨厌我吗?”梁玄琛道。
“不讨厌,若讨厌,我还能邀你去老家喝我弟弟的喜酒?”
梁玄琛点点头,摸着下巴上刚刚刮过的短茬,“我怎么觉得你是个情场老手?”
“情场老手不都是油嘴滑舌的吗?”常清河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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