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清河不喜欢躲懒,然而若是不配合,梁运城会生气,于是他配合地跨过泥泞,一脚深一脚浅地上来了。
回到家中的时候,西瓜还没打开,等着他俩呢。梁玄琛却不见人影,常清河估摸着他躲在房里打盹。
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只见梁玄琛果然躺在榻上睡中觉。如今家徒四壁也没个正经书房,笔墨纸砚倒还是有的,摊开了在一张破八仙桌前,梁玄琛目不能视,定然是雯哥儿进来替他写的。上面是娟秀的字体写就的一首小诗,一派田园乐趣,一看便是梁玄琛今日新得的。
这些年常大仙人不光算命测字名声在外,坊间也多有他的诗作流传。
常清河低头看看,梁玄琛披着发,一脸胡子拉碴的。当年便是瞎了,他也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自从到了这里实在讲究不得,也渐渐不讲究了。
常清河要给他日日里刮胡子,他拒绝了,说是以后要做个邋遢仙人。
实在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农忙时节,不能再占用常清河的时间给他刮胡子了。
其实常清河觉得他这个样子比之以前更好看,真正做到了风流洒脱,豪放不羁,是个自由自在的仙人。
用稻田水泡烂的手指轻轻碰了碰下巴上的短髭,梁玄琛不用抽抽鼻子都能闻到那股泥土特有的味道。
我说雇几个佃户来插秧,你非不让,脾气跟我爹一样臭。梁玄琛抱怨。
常清河欺身压上去,有几亩薄田自己种种就不错了,你这是要当地主呢?
梁玄琛摸了摸他的双手,眉头一皱,这日子没个头了,你要在这鬼地方种一辈子田吗?
你心疼我,跟我一起下田啊。
梁玄琛一拍他脑袋:我养不活你吗?是你非要陪老头子下田。他打了一辈子仗,七老八十了突然喜欢上种田,你就由他去,跟在后头凑什么热闹?
常清河道:我也喜欢种田。
正说着,梁玄琛不满地啧了一声,我平常怎么做的,多少年了你怎么学不会呢?猪拱地狗刨食呢?
常清河知道自己急了点,弄疼了梁玄琛,他如法炮制地用梁玄琛的那一套来讨好人。可惜这种事情,除了勤加练习,也是需要一点天分的,比方梁玄琛天生就知道怎么讨别人的欢心,知道怎么把人伺候得舒舒服服,自己努力来努力去的,还是遭人嫌弃。
下去下去,换我来。梁玄琛不满地推开他,然后突然之间嘶了一口气,带出一声骂,真是个驴!
常清河也不想当个驴,只好努力地克制控制抑制,半晌,两人终于仿佛在同一根弦上了。
梁玄琛轻轻叹息,满意地唔了一声,孺子可教。
常清河听了这句夸赞,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起了恶作剧的心,故意一使力,惹得梁玄琛又开始破口大骂。
前头院子里远远传来雯哥儿娇滴滴地呼唤,三叔,最后一块瓜了,快来吃,再不来没有了!
然而屋里头两个人哪里还顾得上吃瓜呢?
年底的时候,在一个寒冷的冬夜里,梁家突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正是梁运城的幺儿,梁玄琛的庶弟——梁青钰。
这位状元郎和常清河想象中的很不一样,他一张脸俊美不凡,却不是梁家人那种高大英气的调调,而是过分秀气,一身江湖剑客的装扮,又使他有一种凌厉的气势。
一家人围着梁青钰嘘寒问暖,梁老爷子更是抱住他猛拍脊背,长高了,长壮了。
梁玄琛猛翻白眼,而常清河不禁想,这样还叫长壮了,原先该是个什么样?
梁青钰带来了新的消息,宫里头说,……“他指指上面,快不行了。
梁运城道:你浪迹江湖,怎么还能知道宫里头的事情?
梁青钰得意洋洋,我自然是有我的眼线,别问我怎么知道的,反正消息可靠,据说最近都不怎么上朝了。
梁玄琛掐指一算,道:不是才……四十还没到吧?
梁青钰道:他身体一直也不怎么健硕,去岁为的废太子的事据说气吐血了,也是……思虑过多,心眼过多。
梁玄琛道:你来就为说这个事情?
梁青钰道:当然不是。如今太子被废,在南宫守陵,他并未令立新的储君,民间都道他是等着太子悔改……只是圣意难测,这件事得做好万全的准备。
常清河插嘴道:太子在南宫,千里迢迢,若是令立新君,肯定赶不回京城了。除非私自回京,但这搞不好就是死罪。
梁玄琛道:若是立苏贵妃的儿子,莫说太子,便是阿源,还有活头吗?
梁青钰道:六姐一直幽居养德宫,看圣意,搞不好就是个杀母立子的结局,且不管新君要立谁,六姐是很难活下来了。除非太子继位,赶在前头救下她。
常清河道:也未必就是太子继位,他现在仍然是废太子。今上迟迟不改立别人,也是防着朝里天天上折子。索性让下面猜去,且看哪些人站什么边,哪些人可为新君所用。
梁青钰道:兵行险着,不然六姐性命不保,要个好听的谥号何用:六姐没了,爹娘年事已高,怕是要受不住的。
杀母立子……梁玄琛的手指不停敲打桌面。
突然有人在深夜里将门一踹,冷风灌进屋里,所有人哆嗦了一下,打了个寒战,回头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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