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测到宿主即将进入新的地域,特开启新的记忆片段,宿主是否接收?”
接收记忆需要封闭五感,月清尘回头看了君长夜一眼,估计他一时半会是醒不过来的,这才点头道:“接收。”
第59章 荒唐夜(下)
夜凉如水,明月沉行,唯天边皎然星河,仍缀在天幕中熠熠生辉。
酒再烈,到底只喝了一杯,再加上底子好,待君长夜恢复清醒时,窗外水泽之上依旧更深雾重,漆黑夜色寂然静悄,好像能掩盖一切白日里不能见光的罪孽。
他挣扎着从榻上爬起来,左右环顾船舱一圈,没看到月清尘在哪,倒先看见半透明的荒炎正探头探脑地飘在船舱门口,像是在聚精会神地觊觎着什么东西,却又有所顾忌不敢上前。
君长夜悄无声息地贴着墙走过去,待走到他身边时才突然发难道:“前辈,您怎么出来了?”
顿了顿,又蹙眉道:“我师尊呢”
荒炎被惊得胡子抖了三抖,一回头发现是他,这才松了口气,没好气道:“你师尊好得很,正在修着不闻不看不念不想之道,不劳你操心。至于我为什么出来,还不是因为你小子忒不顶事,这么点酒就给放倒了,耍起酒疯来还傻不拉几的,这才逼得老朽不得不亲自出马。”
君长夜没在意这老不正经的抱怨,反而在听到“耍酒疯”这三个字时一愣,下意识重复道:“耍酒疯?”
“是啊,”荒炎继续没好气道,“别人耍酒疯有摔东西的,有骂娘的,你倒好,抱着望舒小子就不撒手,还拉着人家的手含情脉脉地海誓山盟,哎我说,你不会看上他了吧?”
最后一句显然是气急败坏下的调侃之语,但令荒炎没想到的是,听了这话,面前少年脸上的血色竟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眸中尽是惊惧之意,就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底下最最可怖的事情。
他到底才十五岁,又知道这份心思是彻彻底底的大逆不道,如今被人这样毫不留情地指出来,就好比是被当面打了一耳光,一时间心乱如麻,不知如何应对才好。
荒炎也是应付惯了大风大浪的,见状心下已经有了几分了然,脱口而出道:“你真看上他了!”
“前辈胡说什么。”君长夜强作镇定道,却连声音都有些微微的颤。
“胡说?”荒炎斜睨了他一眼,“那你向三清境发誓你心里绝无此意,若有则心魔遍生,终身修为不得寸进。”
这誓有点太狠,简直比得上咒人断子绝孙,荒炎说完也有点后悔,刚想补救一下,却突见君长夜眸中竟带了点赤红,面上有黑气萦绕,分明是心魔缠身的前兆。
少年脸上有极为痛苦之色,神思也恍惚起来,却仍硬撑着举起一只手,咬牙道:“三清道君在上……”
“闭嘴!”荒炎大喝一声,破口大骂道,“臭小子,真想修为再不能寸进吗?别自欺欺人了,你骗得了别人,骗得了自己吗?”
君长夜沉默片刻,突然自嘲般地苦笑了一声,他偏过头去,轻声道:“前辈,我现在……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那声音支离破碎的,好像已经行到山穷水尽处,只消夜风一吹,便消散在大泽上,可这其中,却不知承载了多少一个人子夜时分辗转反侧的煎熬与思量。
进也是死路,退也是死路,走到如今,身侧已是万丈深渊,只需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荒炎瞧着他这副模样,自己心里都跟着发堵,索性心一横,恨铁不成钢道:“看这么屁大点事把你难的!窝窝囊囊的像什么男人!其实这事多简单啊,想消除痛苦,要么把他忘了,要么把他办了,两条路,自己选。”
君长夜看他一眼,极轻却也极认真道:“他是我师尊。”
荒炎捋了捋胡子,好像是在认真思索,却随即邪笑道:“师徒名分?这就更好办了,等着你寻个由头让他把你逐出师门不就得了,到时候无所顾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君长夜本以为他能提什么好建议,听了这话,顿时觉得跟他讨论这种事情根本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同时预感到接下来的话也绝对不会是什么好话。
果然,荒炎立刻凑过来兴致勃勃道:“其实这里有个现成的理由,你趁着望舒小子无知无觉之际,去把他的浮生琴给我偷出来,他如果发现,必然很生气,然后……”
君长夜干脆利落地把脖子上的墨玉给摘了下来。
可怜荒炎话还没说完,就只能被迫缩成一缕青烟被关回了秘境中,再也没法多嘴多舌了。
君长夜在终于安静的空气中静默一瞬,还是迈开步子,向着船舱外走去。
晴空河汉请如许,满船星辉里,月清尘正背靠在船舷角落处养神,清雅侧颜安然祥和,像是睡着了。
不闻不看不念不想之道,据传是修为高深者为精进修为摒弃外界干扰的法门,君长夜未曾经历过,却也晓得此时的月清尘定然五感皆闭,感受不到外界的任何动静。
船外有他自己设立的结界,若是有外人想要入侵必然有所感应,可是内里,月清尘却没有在周身设什么屏障。
这是不是意味着,师尊对自己已经太过信任,信任到……毫不设防。
君长夜蹲下身去,犹豫了一瞬,还是伸手去轻轻抚摸了月清尘温凉的面容,从泼墨般的眉 ,到秀挺的鼻,最后修长的手指停在微抿的唇上,许久不曾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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