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师尊对师祖……是真的太过上心了,上心到……令人不寒而栗。
君长夜仍在回忆中痛苦地浮浮沉沉,好容易抽出一点思绪来,却听得一旁的纱缦华继续道:
“……依缦华看,这不像徒儿对师父,倒像是……倒像是极痴情的男子对待毕生至爱之人。身为徒儿,却竟对师父生了不轨之心,即便是在我们魔族,也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不伦之事。可见望舒君虽修为高深,但这些年却必定心魔缠身,怕是也再难踏入渡劫期了。”
“不要再说了!”君长夜骤然打断道,可话一出口,却突然发现声音颤抖得厉害,不仅是声音,他觉得眼前天旋地转,整个身体都颤抖得厉害,连站都站不稳了,他试探着向前走了几步,却很快腿一软,竟直接跪倒在地上。
雨落得愈发急了,用力撑在地上的手掌被尖利石子划破,涌出的血水很快被雨水冲刷殆尽,可君长夜浑然未觉,他只是低着头,任由脸上冰凉的水流很快汇聚到下巴上,又噼里啪啦滴进泥土里,像落势又急又凶的瀑布,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亦或是两者的混合。
纱缦华居高临下,静静看着那似乎已一败涂地的少年,心中突然真的涌起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悯来,有一刻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她竟轻轻蹲下身去,伸出手来想将君长夜揽进自己怀里。
纱缦华本以为他会非常抗拒,可没想到,对方就像突然失了魂一样,任由自己将他抱在怀中,双目无神地睁着,其中一片血色弥漫,像是陷入了什么彻彻底底的魔怔之中。
原来他这些年对我的好,从来都是对另一个人的。
可我还不能恼,不能怨,甚至要感恩戴德,因为若是没有那另外的一个人,我甚至都不可能留在他身边,更别提得他悉心教养这么多年。
原来无论我怎么努力,都不可能得到与师尊更进一步的机会,只因为我是魔尊的儿子,从源头开始,血脉里便流着他最讨厌的肮脏血液。
可我又何错之有?
原来我一直紧紧恪守的界线,不敢逾越半分的雷池,师尊都丝毫不在乎,同样身为弟子,同样爱上了自己的师父,这是不是至少也能说明,我与师尊在某些方面是很相似的?
既然他不介意也不在乎,那我为何还要在乎,为何还要像个傻瓜一样,每日看着至爱之人就在眼前,却还要恪守师徒之礼,连将情意说出口都不敢,非要等到阴阳两隔,再去重蹈他的覆辙吗?
魔族不顾礼义廉耻,呵,真好,原来那些礼义廉耻,根本就没有遵守的必要。
可在这之前,我还是想再试一次。
纱缦华眼看着怀中人的眼眸由血色弥漫重新恢复清明,正欲开口,却突然听得对方哑声问出了这样的话:
“告诉我,在你们那里,该被崇尚的是什么?”
纱缦华微微一笑,一字一句认真道:
“自然是强者为尊。”
第112章 百鬼行(十二)
强者为尊?
呵,是了,若是他足够强,强到足以凌驾于这世间的一切人之上,就像琴圣一样,自然可以为所欲为,哪里还用得着顾忌旁人的目光?!
纱缦华见君长夜神情仍有些怔愣,却似乎是真正的把她的话听进去了,正欲再添上一把火,却忽听得不远处传来少女愤怒的声音:
“你这该死的魔族!还不快放开我!纱缦华,我警告你,你给我离我师弟远一些!长夜,你没事吧?那魔女有没有伤着你?”
纱缦华冷冷瞥了那已被楮桀控制住的洛青鸾一眼,一旁的楮桀瞧见了,正欲抬手将少女一掌劈昏,好叫她不能再胡言乱语,却又见纱缦华摆了摆手,便暂且作罢,只极粗暴地一把捂住洛青鸾的嘴,将她强行拖至纱缦华跟前。
“唔……”洛青鸾虽不得言语,却依旧倔强无比,狠狠瞪着纱缦华的眼神仿佛要生吞了她一般。
“别这样看着我,洛小姐,”纱缦华抬手捏起洛青鸾的下巴,又一寸寸顺着脸颊的轮廓抚上她的脸,“再这样看,信不信我把你眼珠剜出来?这般明丽的面容,这样动人的眼睛,若是毁了,想必人人都会觉得心疼吧。长夜,你说呢?若是我挖了她的眼睛,你会觉得心疼吗?”
君长夜缓缓抬起头,脸色依旧苍白如纸,显然是方才情绪太过激动,尚未缓和过来,他看了洛青鸾一眼,紧接着便移开了目光,可就是这一眼,却让少女觉得心中什么柔软的地方骤然扎进了一根极尖利的刺,刺得她疼痛不堪。
说漠然也好,说无情也罢,仅方才那匆匆一瞥,就好像他心中根本就未曾装下过她这个人。
虽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不知道为什么长夜会突然变成这个模样,可即便他是魔族,他也依然是她曾经疼惜了那么久的小师弟,是当年那个在卧禅寺中说“从未见过像师姐这般貌美姑娘”的少年郎,是她豆蔻年华情窦初开时悄悄思慕过的人。
非要真心喜欢过什么人,才会知道连心上人的一颦一笑,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会勾得人细细揣摩好久,猜想他对于自己的心意,可这次……他应当是装的吧?想必是为了骗过那魔女……所以才狠下心来装得这般无情吧?
洛青鸾正暗自神伤,却听得君长夜缓缓道:“她是我的师姐,一直对我多加照拂,若圣女真的做出毁她容颜之事,我自然会觉得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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