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君长夜有没有说过这么一句话,萧紫垣已经不记得了,但他还记得以前在绝尘峰学艺时,师尊也曾教过他们三个一些卜算之术。那时自己不开窍,什么都学不好,也什么都懒得学,师尊测试时,他便去偷看君长夜的。可那小子不知算出了什么,一张脸僵了好半天,最后,只摇头说解不出来。
结果那门课只有洛青鸾拿了满分,那丫头知道结果后,还狠狠地笑话了他们俩一通。
萧紫垣偷看君长夜的结果时,只看到那卜算纸上有什么“求之不得,不求自得”之类玄而又玄的话。他不懂是什么意思,又不相信君长夜是真的不懂,便在散学后巴巴地跑去问,却只听君长夜说自己不信天命,若求之尚且不得,天道一向不仁,又怎么可能轻易成全?
他自此放弃了卜算之术。
小师弟不苟言笑,话中总藏着机锋,跟面前这个人实在没有丝毫相似的地方,可萧紫垣不知为何,却突然想起了这么一桩陈年旧事。
待回过神来,他便摆摆手道:“咳,时局所迫,拿回去求个安慰罢了。此番遭险,多亏兄台相救,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若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便是。”
说着,他习惯性地偏头一瞥,却突然发觉那边月色笼罩下的巷口旁,正静静停了一辆银白的马车。
萧紫垣看过去的时候,那车外的帘子刚刚放下,其中有抹雪衣在夜色中一闪而过,在周遭血夜的映衬下,干净得有点突兀。
萧紫垣心中一凛,还想偏头仔细瞧瞧,君长夜却率先上前一步,不动声色挡住了他的视线。
“那边车内是家眷,我怕这里吵闹惊扰了他,便先安置在静僻之处了。”
君长夜语气依旧彬彬有礼,可心中却不似表面平静,萧紫垣探寻的目光让他觉得烦躁,好像自己藏得好好的宝贝被别人觊觎了一般。
萧紫垣点点头,十分识趣地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正欲催问那尹尘想要什么赏赐 ,对方却不待他问,便再度开了口。
“实不相瞒,”君长夜终于抛出了今晚最重要的一个来意,“若贵人不信天命,我这里倒是有些法子,可以逆转天象,只是需要宫里那件龙鳞衣的辅助,再折去十年阳寿。你可愿一试?”
“大胆!”萧紫垣额间冷汗瞬间如凝固一般,他先呵斥了一声,接着便压低声音道:“你怎么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是鬼族派来的奸细吗?”
他一连串问了三个问题,君长夜却一个都没有回答,只饶有兴味道:“若我是鬼族的奸细,今日便不会救你。”
“不对啊,没准正是你掐好了时间来救人,就是为了让我欠你一个人情,好由你随意拿捏。”萧紫垣却立刻抓住漏洞,针锋相对起来。
他自认为一番话说得非常在理,谁料话音刚落,对方却轻笑一声,继续反驳道:
“你不信我也是应当,可眼下被鬼族盯上的是你,不是我。若今夜没有我,怕是你早已成了亡魂,甚至到死,都不知是死在谁的手中。”
虽是不怎么友好,但不知为何,萧紫垣从这话中听出了一种近乎欣慰的意思。
他不由再度紧紧盯住面前人,希望透过那面具看清对方的真面目,可惜仍是徒劳,只得放弃了这一想法,随口嘟囔道:“这黑灯瞎火的,你穿一身黑衣服,还带个黑面具,也不怕别人看不见,把你给撞了。”
随后却又自言自语般补充道:“也对,你夫人穿一身白,你穿一身黑,走在一起,倒也不怕别人看不见。”
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这活宝爱耍贫嘴的毛病还是没改,不过这句“你夫人”明显取悦了君长夜,他不由赞了一句:“想不到殿下金尊玉贵,竟这般会说话。”
“那是。”萧紫垣顿时得意起来,刚想再跟对方讲讲说话的艺术,却突然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被旁边的禁军扶了一把,才想起来自己是个伤号,忙揉了揉脑袋道:
“说实在的,我这人最讨厌爱故弄玄虚耍人玩的人,别人没事往自己脸上戳个面具,在我看来,都是鬼鬼祟祟,不敢以真面目行走于世。当然我师尊除外,他老人家那是怕迷昏了人家小姑娘,为了行善积德,这才遮掩一下。所以我一见你,就觉得你这个人心术不正,可现在看来,你还挺有趣的。怎么样,交个朋友?”
君长夜抬眼看他,见那曾经的胖师兄虽一身狼狈,眼睛却很亮,其中一片赤诚,就好像这十年的光阴只在他外貌上雕琢了一番,内里却没有丝毫改变。
凭什么他能得此厚爱?
君长夜突然就想起两人初见时,因为误会在池中打成一团,事后,也是萧紫垣先跟他说的第一句话,虽然别扭得很,但若不是他先开口,后来二人的关系,也不会发展得那么融洽。
这样想来,其实在维系一段关系中,他从来不习惯做主动的那个,是不是正因为这样,自己难得主动一回,才会跟师尊闹到如今这个地步?
“不必了,我接近你,确实是有所图谋,并不是真心想帮你。”君长夜移开目光,淡淡道:“殿下还是留着点真心,给该给的人吧。另外提醒一句,那龙鳞衣如今是个祸害,留不得,你若想好了,可以派人来白雀街找我。”
说完,不等萧紫垣回应,他便转身离开,因为多说无益,且心中涌起些怅然,不愿暴露人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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