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眼前,是一片漆黑的永夜,也不知是深海的夜已经来临,还是……自己真的看不见了。
直至听到君长夜低沉的声音从上方响起,而他手掌挥动时带起的波纹轻柔地拂过面颊,月清尘才感到心中那片令人脊背发凉的恐惧消散大半,脑海中浮现出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
还好,他还在这里。
像是曾经无数次失去过面前的这个人,可漫长的噩梦过后再醒来,却赫然发现他就在面前,从来没有离开过。
因为月清尘迟迟没有回应,君长夜再盯着他看时,表情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右手也悄然按上腰间的刀。可就在这时,他却听到身边人道:
“先前我刺你那一剑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躲?”
月清尘问这句话时,双眸已再度合上,用的是惯常的语调,却暗含了些不一样的味道,像一盆沸腾过后强行冷却的冰水。
君长夜微微一怔,握刀的手不自觉地放松了。他垂下眼睫,想了想,才答道:
“如果我躲的话,以那傀儡师的智计,多半会将霜寒剑引向曲流岚,他们就会觉得,是你杀了他。我……明白你不想跟魔族有半点牵扯,所以不希望你被人误解。”
他边说,边将刀轻轻放到一边,身子半跪下来,忍不住想低头去亲吻月清尘的眼睛。可低到一半才觉得不对,只得立即抬起头来,将目光移向别处,胸口猛地一窒,再度袭来些剧烈痛感,痛得险些溢出泪来。
原来,这真的不是梦。
可他也是真的,再不可能属于我了。
原来这就是尽头了。
“那你就没有想过,他可能还有后招,就没想过自己也可能会死吗?”
月清尘依旧闭着眼睛,语气甚至平静到平和的程度,好像无论什么样的答案都不能撼动他分毫。其实君长夜知道他不可能看不出那一层关窍,也没指望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特别的答案,不由淡淡笑道:
“我死了有什么要紧。若像如今这样一直活下去,其实……倒还不如死了。”
今日的月清尘似乎格外有耐心,居然追问了句:
“为什么?”
君长夜于是继续答道:“左右我当不成神仙,登不得极乐,又不想当那遗千年的祸害,要那么多寿数做什么?更何况,只要我活在这世上一日,师尊便永无宁日……”
他说到这,见月清尘眉尖蹙了蹙,心中又蓦地一痛,索性也闭上眼睛,将余下的话一口气说完了:“我说的这个永无宁日,不是指血海深仇。你与我母亲相处过的日子远胜于我,她从这世上离开,你该比谁都难过,我又有什么资格怪你?我与沧玦虽算是父子,可说到底,却从未见过他一面,即便他为你亲手所杀,我与你又怎会有那么深的仇恨?
至于我说的是什么,其实也没什么,反正从今天过后,它就该不复存在了。”
说着,君长夜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瓶身精细而光亮,应是被人反复摩挲过的。他一眨不眨地盯着月清尘看了一瞬,便再度低下头去,小心地揭开了封口。
“当年琴圣托宁师叔制成了两瓶了前尘,一瓶给了我父亲,一瓶自己留着,说好各自回去喝下这酒,便就此一刀两断。但她自己这瓶,应该并没有喝,我从墓前找到它时,还是未开封的。今天,就请师尊做个见证,让我也尝尝这忘忧酒,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都说这种酒能让人忘记忧愁和欢乐,而我想忘又不想忘记的所有痛苦和欢乐,全部都与你有关。
就用它……做个了断吧。
第165章 龙神庙
此话一出,月清尘的眉尖又蹙了一下,可这次,却很快舒展开来。
他突然很想看看君长夜此刻的模样,是不是像以前修炼遇到瓶颈时那样,总是眉头深锁,动辄把自己关在屋里,除了反复练习,就是心事重重地盯着墙壁出神,或是更甚于那时。可惜暂时做不到,便先轻轻叹了一口气,感觉心里五味杂陈,仿佛春山雪融。
于是他也看不到,对面那个青年在说出自己想忘记他的那一刻,要努力地仰起头闭上眼睛,才能不让泪水夺眶而出。
我宁愿将所有痛苦都深埋在心底,也不想忘了你的模样。虽然那可能痛到无法忍受。可是我不能这么自私,不能明明知道没有未来,还因为那些可预见的,全然无法克制的思念,硬要你留在我身边。
如果不这样做,我怎么舍得放你走呢?
君长夜慢慢抬起手来,再度狠了狠心,就要将盛放了前尘的瓶子送到唇边。可就在这时,他却听到月清尘轻叹一声,然后道:“这么着急做什么?又没人同你抢,先扶我起来。”
君长夜握瓶的手立刻顿了一下,又听月清尘很干脆地补充了句:“我看不见了。”
他说这句话时,神态一如往常,看不出丝毫的意外,恐惧,乃至惊慌失措。可任谁都知道,在这样危机四伏的深海之境,若是眼睛若是出了问题,一定是关系到生死存亡的大事。
“什么?”君长夜微微一怔,这才将月清尘的不对劲与受伤联系在一起,顿时再顾不上什么忘情水。他将那小瓶塞上封口放在一边,然后俯下身子揽住月清尘的肩膀,一边小心翼翼地将他带往自己怀中,一边问道:“怎么会这样?缚仙索不是已经解开了吗?你不是应该恢复了吗?为什么还会……难道又是鬼族做了什么手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