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思及此,季棣棠心中总会不自觉地浮上几分得意, 眸中亦闪过近妖的狡诈。他本是凡人同九尾狐结合诞下的种,生来半人半妖,从生父那得了一副异于常人的好皮相, 可与此同时,也继承了那狐妖的狡诈多端。他等着那不苟言笑的掌门人将毕生心血倾注他的剑上,将云琊锻造得钢筋铁骨,锋利无双,可到头来却发现,其实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云琊既入了琅轩阁,身上便打上了琅轩阁的印记,季棣棠有的是法子,叫他赖不掉。
到那时候,晖霄君脸上的表情,一定很有趣。
日子一天天过去,季棣棠身在九州各处,却知晓云琊在昆梧山上的一举一动,所以当他再见到他时,就浑似五年光阴未曾流逝。
那是一天清早,季棣棠前晚在帝都开宴,子夜方才结束,便直接宿在了花间酒后院内。往常饮了酒,次日若没旁的要紧事,季棣棠即便在温香软帐里睡上一整天也不为过,可那日不知怎的,一大早便醒了,还再无睡意。他索性披了衣起身,净过手后,叫下人上了壶碧螺春,呷着茶翘起腿坐在窗边赏街景。
即便在帝都,清晨那阵子也总是静谧而安静,特别是在花间巷内,顶多是恩客回府或卖胭脂的小贩出摊弄出点动静。可季棣棠宿在花间酒时,连这点动静也不会有,阁内会提前打点好周边花楼,让早起的恩客从离花间酒远的那边门走,免得扰了他们主子爷安眠。
今日却是个例外。季棣棠刚在窗边坐定没多久,就闻得正下方一阵嘈杂。他朝下随意一瞥,却见一众负剑的道门弟子从底下借道走过。
这倒稀奇。
季棣棠来了兴致,不由朝外探了探身,正见那为首的苍衣青年目不斜视,神情端肃,仿佛此身仍在山中,看不见周遭绵延十里的软红尘。而后面跟着的一众弟子,多数学着大师兄的模样目不斜视,但仍有不少在悄悄左顾右盼,好奇张望,显然是先前在家里和山上时都被拘束得紧,从未进过这等艳帜高张的地方。
随着那群道门弟子都进了花间巷,一个人影慢慢踏入季棣棠眼帘之内。
云琊走在最后面,显然是负责断后收尾的。他跟同门师兄弟一般,都穿着宽袖松针边的纯白道服,却显得格外出挑,不仅是个儿高的缘故,更因这年轻人眉目疏阔而英锐。他边走,边往路边瞧上几眼,似乎在打量这条巷子自他走后发生了什么变化,就生生引得路边那卖胭脂的小姑娘羞红了脸。
五年过去,先前在花间酒门口卖水粉的姑娘早就嫁了人,卖珠钗的铺子也已然易主,都不是先前那茬了。
他瞧那胭脂摊子,季棣棠瞧他,皆瞧得目不转睛。头顶忽然降下簌簌花雨,落了底下一众弟子满头满身,众人皆狼狈,独叶知秋半朵也没沾身。
云琊似是感应到什么,顶着玉棠花的花雨仰起头,正对上高楼内季棣棠那双笑意盈盈的眼。
他忽而勾唇一笑,起了点要卖弄的意思,腰间佩剑铮然出鞘,被主人握入手中,霎时间斩尽飞花。待到云琊收剑回鞘时,地上尽是被斩成两半的残花,竟再无一片飞在空中,沾于人身之上。
“小道长们,请上楼来吧。”花间酒的门忽然开了,跳出来个小丫头,冲正在拍手叫好的一众弟子脆生生道:“算你们走运,我家主人说要请你们吃茶。”
“不敢劳烦,”为首的叶知秋不卑不亢道:“我等还要赶路,便不多叨扰了。”
“赶路?”门内又走出来个穿红衣的冷艳姑娘。姑娘定定望他,启了唇:“道长去哪?没准顺路呢,吃了阁主这杯茶,一道走吧。”
“红绫姐!”小丫头纳闷道,“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阁主又叫你往哪去?”
“潇湘。”红绫仍旧盯着那端肃的苍衣青年,闻言淡声应道:“去观折桂会。”
“既是顺路……也好,”叶知秋从没被年轻姑娘这么盯过,明显有点不适。他忍住没在师弟面前落荒而逃,只拱了拱手,低头避过那道火热视线,“那便恭敬不如从命。”
云琊在一旁憋笑憋得快昏过去,他大师兄向来雷打不动,何时被人逼得这般窘迫过?可随即转念一想,这未尝不是季棣棠的美人计,反正他惯爱使这种招数,看来今日这杯茶,可不是那么好吃的。
可当云琊再度抬起头来,上面窗边的那个人已经不见了,而且说请他们进门吃茶,竟还真只是吃茶。茶是用去年雪水烹成的新茗,好自是极好的,可云琊心思不在吃茶上,一个没留神,还将浮着的茶叶片子也吞了几片下肚,苦得直皱眉,只得捏了好几块茶点解味。
后来吃完茶,云琊实在忍不住,问那小丫头她家主人去哪了。小丫头撇了撇嘴,只道阁主已不在楼内,他再问,她就不耐烦地说偏不告诉他。
云琊心中登时腾上好一阵烦躁,险些捏住小丫头的耳朵,将她倒提起来逼问,幸而余光瞥见叶知秋拿了剑准备动身,才没干出什么大打出手的丢脸事来。
因为队伍里带着还御不好剑的师弟,是以要去潇湘,帝都是必经之路。其实他们本无需经过此地,可云琊出于私心,提议自花间巷借道而行,一是确实近些,二是想看看能否有机会与季棣棠见上一面,以便打探仇敌近况。
可没料到,见是见着了,却真的只见了一面,连话都没能说上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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