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沉是如何出的魔宫?何时清醒的?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了吗?在魔宫遭受的那些折辱……她也都记起来了吗?
那自己与她的过往,还记得吗?
惜沉还称望舒君为月郎,莫非仍然对月清尘……旧情难忘吗?
那我算什么。
飞贞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不管当年内情如何,顾惜沉身为一宫之主,主动降于魔族,导致浣花宫满门被灭,西北战线迅速溃败,只能靠凉州风氏苦苦支撑,却是不争的事实。在场的多是各派掌门,对魔族恨之入骨,对顾惜沉当年的叛变亦心有余悸,早将她划入敌人的行列。她在此刻出现,岂不是活活给人当靶子的?
然而顾惜沉本人,却没有认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见飞贞不说话,她只当他是心虚,便直接扭头冲台上的景离道:“景昭,还等什么?还不绑了烧死他?你连自己的道侣都下得了狠手,却放任一个魔族在凝碧宫大放厥词,只会欺负女人,算什么真英雄?”
其实顾惜沉的灵台依然混沌,也辨不清此地正在发生什么,甚至忘了她已经降于魔族,再不被修真界所容了。她只是对魔族恨之入骨,所以见一个便要灭一个,无论对象是谁。
在最绝望的时刻,顾惜沉曾拼命想忘记眼前炼狱般的世界,这般想着想着,竟然也就真的忘记了,此后经历的一切,都像活在梦中。她现在连在魔宫中遭遇的那些噩梦都记不清,又如何记得清,是谁将她从那场噩梦中暂时拯救出来。
虽然之后与飞贞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对顾惜沉来说,该是另一个噩梦。但她脑子糊涂,只满心欢喜地以为是与自己心爱的男子双宿双飞,直到那晚晚晴闯入她的寝宫,说月郎有危险,要她去救,还说眼前这个对她百依百顺的男子不是真正的月郎,让她快点清醒过来。
顾惜沉本打定主意不信这道士神神道道的鬼话,可架不住晚晴多次游说,终于同意跟他一起出宫去。她本想着,反正月郎不会离开自己,正好他也有事要出门,无法陪在自己身边,那自己趁机出去一趟,彻底戳穿那臭道士的谎话,然后在月郎回来之前赶回来,应该也不会惹他生气吧?
晚晴看准的逃跑时机,正是右使离宫时,那时防卫会相对松懈。于是,飞贞前脚刚走,顾惜沉后脚就跟着晚晴和南蓁逃出了魔宫。但出宫门时,她无意间瞥见有个白影在旁侧一闪而过,直觉那应该是对自己很重要的人,却忽然又忘了他是谁,就自顾自跟了上去,全然不顾晚晴和南蓁在暗处拼命招呼,顷刻间便没了影。
顾惜沉先前虽被纱曼华灌了药,又在万魔阵中受了重伤,但多亏飞贞替她细心调养,一身修为已经回来了十之七八,所以暗中追踪不在话下。她一路从北境跟着飞贞到了潇湘,到了凝碧宫就寻了个角落藏着,本只打算看看那白衣人想做些什么,却竟然在此地见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
有些人顾惜沉知道名字,比如景昭,有些只是面熟,却忘了是谁。她这几年忘记了许多事,可看那些人因为那白衣人的话义愤填膺,竟要烧死两个女子,又骤然听得有人提起望舒君的名号,还污蔑他与魔族勾结,顿时再也藏不住,从藏身处走了出来,怒斥景昭听信魔头胡言,冤枉无辜。
景离没有马上回答,目光在顾惜沉与飞贞之间玩味地来回游移,似乎想透过他们在刚刚那一瞬间的表现,来判断这二人的关系究竟如何。可飞贞却没给他判断的机会,他心知顾惜沉此刻状态不对,拖得越久,只会对己方不利,唯有速战速决,才有可能护着惜沉全身而退。
“景宫主,别忘了我们的约定。”飞贞冷冷地开了口,“在下本无意插手你的家事,此次特意前来,只为告知当年真相,让诸位莫被内奸蒙蔽。如今真相大白,怎么处理是你们的事,魔尊那边还需周旋,在下这就告辞了。”
说话的过程中,他看都没看顾惜沉一眼,仿佛两个互不相识的陌生人。可眼角的余光却不由自主地凝到那美丽女子身上,他知道顾惜沉是惯爱穿戴黑纱的,佯怒时,欢好时,眉头都喜欢紧紧纠缠在一起,像大团缠绕的海藻,像脱水而出的海妖。
飞贞其实爱极了顾惜沉那双勾魂眉眼,从当年在两军阵前见她的第一面开始,就再移不开眼。奈何此后飞贞一直奔波在外,以昆梧山一带为主战场,并无直接与浣花宫对战的机会,又看不清自己的心意,便只将那时心动,当作是被浣花宫的秘术惑了心智。
可等他再回到魔宫时,却愕然得知浣花宫已然沦陷,那位明艳又不可一世的宫主,亦沦为任人鱼肉的阶下囚。
后来君长夜吩咐他去收拾残局,将那些从浣花宫掳来的女子处理掉。在顾惜沉从身后抱住他的那一瞬间,飞贞便知道,自己此生,注定是要沦陷在那双眉眼钩织出的陷阱中,逃不脱了。
即便自己素来喜欢洁净,即便她已污秽不堪,他却不在乎,只想将全天下最好的东西尽数捧到顾惜沉面前,来抚慰和平复她心中受过的创伤。
因为答应过前任魔尊,飞贞无法与主导此事的纱缦华为敌,所以他只能恨君长夜,恨得入骨,可内心深处阴暗的那面,却又隐隐感激君长夜,因为若非君长夜,他就永远也不可能与惜沉拥有这段情缘。跟她在一起的每一天,他都觉得像是做梦一样,像是之前从未真正活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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