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这样,倒正称仙帝的意。
要听话的,才最适合首座的位子。最好是拳头够硬,又没有舌头,才能叫上位者放心敢用。
至于牧灵为什么突然要走,湛陵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跟这个皆大欢喜的结果比起来,好像就没那么重要了。
金甲首座认主,按说也不算小,可跟后面那第二件事比起来,却微小得仿佛不值一提。
雨君遇害,摇雨铃失踪,九天不得降甘霖。又逢西北有旱魃出没,饮尽江河湖水,引来天下大旱,上万生灵干渴而死。
能解眼下燃眉之急的,唯有龙族的镇族之宝——
龙珠。
非龙珠不能解。
可龙珠是龙族命脉所在,龙王又怎会轻易交出?
一时间,各路言论甚嚣尘上,归根结底,都是要逼龙王交出龙珠,避免生灵涂炭。
就在这时,专司查证雨君死因的金乌宫终于放出确切消息,雨君,还有之前的雷君,都是丧于魔族离渊之手。要想解天下大旱,要么找到并杀了离渊,夺回摇雨铃。要么让龙族交出龙珠,没有第三条路可选。
瀛洲龙宫。
“先前是你姐姐,现在又是龙珠。为父早说过,你跟那个离渊厮混在一块,只会给咱们家招来祸端!”
龙王气得暴跳如雷,血丝爬满眼珠,显然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他气急败坏,指着九赭的鼻子骂:
“混账东西!你知道离渊在哪,是不是?还不快去把他给我抓回来!”
龙族年轻的太子殿下身穿靛蓝剑袍,跪在堂下,眼中血丝不比他爹少上多少。可他看似跪得恭顺,态度却同样强硬:
“父王,儿臣与离渊情同手足。儿臣可以拿项上头颅担保,他绝不会做这种为祸苍生的事!”
“你相信他?你相信他有用吗?有本事你让他们相信!帝君若信,本王就信!”龙王早已将王者风范抛到一边,咆哮道:“滚出去,去把离渊带回来。他若不肯,杀了也成,一定要把摇雨铃拿回来!”
他这话说得杀气腾腾,九赭觉得刺耳极了,腾地站起身来,跟他爹对着吼道:
“且不说儿臣不知离渊在哪,就是知道,也绝不会出卖兄弟!”
“好,好,你很好!”龙王怒极反笑,手指几乎戳到九赭挺拔的眉骨上,“你不想出卖兄弟,难道想出卖老子吗?!我告诉你,龙珠是龙族命脉所在,本王绝不会交,你若没能耐解眼下困厄,就老老实实照我说的去做!”
“谁说我没能耐解龙族困厄?”九赭向后倒退三步,一撩衣摆,再度跪了下去。他高高拱起手来,声音激昂:“解困之路并非只有两条,儿臣求父王赐兵,儿臣要去西北讨伐旱魃!不除旱魃,势不回还!”
“赐兵?讨伐?”龙王被惊得险些跌坐回王座上,嘴唇哆嗦:“逆子!你可知此时动兵,帝君会以为龙族要反啊!孽障!你休想从我这拿走一兵一卒!若真有本事,你就自己变出兵来!”
“父王是老了吗?何时竟变得如此胆怯!”九赭冷笑着站起身来,“都被仙族欺负到这个份上了,还不敢反击。招兵便招兵,有什么难的?我就不信我泱泱龙族,竟无一个好男儿!”
撂下这番话,他转身就走,走得雄赳赳气昂昂,全然不顾龙王在身后大呼小叫,气得跳脚。
九赭说得没错,龙族男儿都是有胆色的。他们早为这飞来横祸憋了一肚子怒火,听说太子殿下要带队去杀旱魃,无论成没成年,个个都跑去报名。九赭振臂一呼,竟呼来了一支千龙队,见那些毛都没长全的小龙还在为剩余名额争得头破血流,他只得挨个按着脑瓜子将他们赶走,然后关上大门,开始为奔赴西北作最后的准备。
后来,当一切结束之后,人们还会回忆起那个时候。那个时候,从东海到西北,铺天盖地一片龙影,黑压压的,遮蔽了天空,惊走了那些叫嚣着啄食活人骨头的秃鹫。水龙喷出水雾,火龙带走火焰,风龙吹散灼热,雷龙怒劈妖魔。
那个时候,在哪怕是大漠深处最固执的老者,看着空中那从未见过的奇异景象,都会有些动摇,动摇到相信这位从遥远东方来的太子殿下真的能带来福音。他真的能杀了旱魃,真的能让甘霖重降大地,让地里长出秧苗,树上结出果实,让他们能喂饱家中儿女。
可他们的九赭殿下,终究还是太年轻了。或许等他再长大一点,等他当上龙王,他能成为护佑一方的伟大君王,可现在,他还太稚嫩了。他能斗得过北方大漠的烈日酷暑,能斗得过张牙舞爪的妖魔鬼怪,却终究,斗不过藏在暗处的阴谋诡计。
九赭走前那一夜,破例没宿在军营里,而是回了他跟芳洲的小家。他将毛茸茸头枕在芳洲柔软的大腿上,又慢慢向上蹭到了女子怀中,被她的手臂温柔环抱着,那么香,那么暖。
“小洲,我给你唱支歌吧。”
芳洲摸了摸他的脸,俯身在九赭闭着的眼睛上亲了一下,柔柔地笑:“好。”
她没问是什么歌,九赭也没解释,就那么自顾自低声哼唱起来:
“青天朗朗,云海茫茫,熙攘海内,独我为王。
地野苍苍,瀛洲荡荡,问我儿郎,何时归乡?”
一滴冰凉滴到脸上,九赭睁开眼看,见芳洲在无声地流泪。她在他身边躺下了,环抱住他的腰,脸埋进肩窝:“九赭,你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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