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您还记得我问过你亲手杀过人吗?”
“记得,我也回答了没有。你要说我间接害死了不少人,我承认,可这有什么关系?”
“那你可知,我也亲手杀过人。”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很平静。
第242章
朱洪彦看着南宫碧落认真而平静的样子,再度皱了眉。“你亲手杀过人又如何?难道要在这里杀了我?”
南宫碧落摇头,“我不会杀王爷。我说我亲手杀过人,是我知道无论这个世道人命如何轻贱,当你从双手不染鲜血到杀了人都是个很可怕的过程,尤其是杀人不是本意的时候,那种负罪感会让一个人喘不过气来,就连我第一次杀人之后都会整宿整宿做噩梦,直到我能平静对待一个人的生死。这么多年当差下来我最大的感触是生命不分贵贱,也不该不能由个人裁决,所以我是捕头,而不是一个快意恩仇手起刀落就能裁人命的武林客,更不是王爷这种虽手不沾血,却一个决定就能轻易断送无数性命的人。”
“我相信法,但不是一个扭曲了的王法,如果王法的公正是以杀人与否来定夺,那我也应该是满身罪孽。如果不是,那么决定一个人其罪当诛的准绳又是什么?王爷你把人命想得太简单,也把大明朝的法度看得太下贱。这是王权天下不假,可恰恰正是法度的存在才弥补了一人专制的缺陷,让天子都不能轻易决一人生死,免一人罪责。你活不是因为法,仅仅是因为王权,你最错的不是利用了谁,最错的是不该视民如褴褛,视命为草芥。”
“我痛心的是当权者都不愿意去坚守法度,都不愿意将臣民当民,你现在隐隐自傲的特权才是我寒心的原因。我愿意为王法效忠,但不会愚忠,我爹总爱说朗朗乾坤,我坚守和信奉的是心中的秤。它不绝对,渺小而微薄,但它让我对得起自己,对得起教诲。”
“王爷,我一直都不认为死刑就是最重的惩罚,只有内心的忏悔才是。刑罚只是一种慰藉与手段,也是迟到的报应,可现在的情况是圣上袒护你,既没有定该有的罪也没有受应有的刑,反而让你在这里和我谈论什么统治与公道,这样的结果只对你们意味着好。你说什么均衡统治,只不过纵容了阉党肆虐,行尸楼逞凶,如果天子都认为这样是好,那我不由得觉得大明堪忧,圣上糊涂!”
朱洪彦神色大变,他扫视了屋外并怒斥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你再不满也该知道这话是大不敬。别说什么圣上糊涂,阉党是可恶,但不可否认的是王瑾他们的能力也有有目共睹。”
“那行尸楼呢?”南宫碧落直视朱洪彦的眼睛,“你构建行尸楼的初衷是什么?你说不曾想谋位,黄字楼为何如此神秘?皇上将你安置在这里,真的仅仅是因为宠爱?”
朱洪彦静下了心来,“不是宠爱还能是什么,我是他亲弟弟。你也知道爷喜欢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早年间病怏怏的,行尸楼是无聊兴起的产物,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你有不忿尽管可以去尝试推翻皇兄的判决,不过我认为这并不明智,王瑾现在不会放过都察院任何一点疏忽,就拿刚才你的话很有可能就会成为他攻击王锐的理由。”
“王大人公正严明,忠君爱民勤政,这样的人对圣上一片忠心,更不会畏惧王瑾。”
“可他也根本对付不了王瑾,你得承认王瑾现在在皇兄面前的受宠程度丝毫不亚于我,我说过我面子没有他大也不只是玩笑而已。”朱洪彦将棋盘上的黑子全收走,玉子包围了少量白子,“你会知道行尸楼倒后世间不会变得太平,甚至可能更水深火热。”
南宫碧落也瞄了一眼棋局,还是不太懂朱洪彦的把戏。“即便如此,扳倒了行尸楼我也不后悔。你也要知道天子头上有青天。今天多叨扰,告辞。”
她抬冷茶饮尽,起身离开。
朱洪彦目送她到门口突然又叫住了她,“南宫,对于你的父亲和风飘絮我很抱歉,你若怨我是应该的,但我认识了你这个朋友,同样不后悔。”
南宫碧落深呼吸后转身,“对王爷,南宫碧落记恩不记怨,也无愧。再见时,你我仍是旧识。”
“再见、旧识啊,呵。”朱洪彦呢喃了两声,叹息而笑,他捡起了一颗白子扔给了她。“给你,本还有颗黑棋却无法再给了。”
“这是?”
“这是你自己赢得的。南宫,有青天就会有黑夜,这条路你且走吧,爷留着这条命也想看看呢。”朱洪彦倚靠在了椅背上,没有痞气的时候他也是个温润公子,这样的人天生讨喜,也怨不得很多人会对他死心塌地。
南宫碧落看了看掌心的棋子,皱眉不语,最后看了一眼朱洪彦就离开了高墙。
在她走了之后,朱洪彦回想今日所来两位访客,他陷入了沉思。思过他们的话,也思过沈义沈忠和风飘絮,最后长叹一声,摇头有悲凉。
他不换冷茶,执棋而走,两三步后又再度反思南宫碧落那句‘亲手杀过人吗?’,他看着被他从棋盘上撤入棋盒的很多棋子,不得不自嘲一笑,他从黑棋堆里又捡起了一颗黑子。“南宫呀南宫,爷真是又败给你了。”
朱洪彦将手中黑子立在桌上旋转了一下,看着它从急到缓,朱洪彦也终是真的平静下来,继续他好像没有尽头的棋局。
刑部。
林颜寿看着前来交接卷宗公文的南宫碧落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她现在已经不是三司总捕,降为一般捕头的她只隶属都察院,刑部和大理寺的事就不再需要她协办。铲除了行尸楼,抓捕了诸多行尸楼要犯这等大功,非但无赏反降阶,对此她也没有任何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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