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丢了便丢了。可人,终归还是没有救回来。
他与竹无心坠下悬崖后都伤痕累累,借着不断摩擦断壁和崖壁上的枝桠缓速才没有坠崖而亡,何况早就已经奄奄一息的苏映月?就算他二人一直护着她下坠,竹无心还在她脖颈的刀口抹了药,苏映月到了崖底的时候已经无力回天。
老天唯一的眷顾,只不过还留着苏映月一口气,让她说说还想说的话,让她和这个人间的道别不会那么仓促。
门吱呀一声开了。
“小姐!”曲水一下站起了身,她好想听到南宫碧落轻轻柔柔的声音,或者一个点头也好。
然南宫碧落只是走出了房门,也终于肯跨出房门,她走到祠堂,竹无心看到她还难得笑了一下,她却只是默默上了香,默默地站着。
竹无心皱了眉头,“你还是不肯说话?苏映月对你的期盼你忘了吗?”
南宫碧落呼吸急促了一下,如果说苏映月受重伤坠崖都没有立即死亡是老天的恩赐,可为什么就不肯再多给她们母女一些眷顾?
若老天是仁慈的,为什么不肯再仁慈一些,把苏映月还回来?
也许世间的离别大多数都是突然而仓促的,尤其猝然离开人世的死亡,不想让人过多去倾诉生死相隔的伤感一样,又不肯再施舍一些时间。
苏映月去得很坚决,没有丝毫后悔的从容,只是她是否有很多话都还没有来得及说?
竹无心说是的,在断崖之下,他们极力想要挽救苏映月,她却坦然地面对渐渐流逝的生命,只是她担心这场突然的灾劫会对南宫碧落造成不可磨灭的伤害,危急之中她连一声身为母亲的嘱咐都来不及说。
她想了好多话要安慰,想了许多事想让竹无心他们转述,甚至她想留给南宫碧落一封长长的信,让她振作让她坚强,告诉她她走得很平静,她想对女儿说来不及继续深谈的亲、友、爱,来不及说女儿的豪情壮志,说很长很长的人生……
可到最后她沉吟了久久后,从崖底仰望碧空,她也只是笑着留下了一句话,便让竹无心他们将她和巧姐的尸首火化了再带回,这样她回家后就可以和南宫昊天再度相拥。
竹无心他们照做了,可他们却不知道该怎么让还活着的人释怀。
南宫碧落面对竹无心的询问不想再留在祠堂里,她转身离去,竹无心对此也只是叹气无言,随后他们就看到南宫碧落开始走遍家里的每一个角落,苏映月的药室,苏巧的厨房,何五的马厩……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物是人非莫过于此。
苏映月托人送来了最后的告别,她说——落儿,愿你衣食恰恰足,愿你百年不孤独。
南宫碧落开始搬运石锁、武器架,她来到苏映月房间的院落里,开始舞动刀枪剑戟,是发泄或是逃避无人知,她的拳掌腿法打完一套又一套,所有武器挥舞一件又一件,左手刀右手剑,凌空翻越,踢起石锁脚碎地面。
曲水三人谁也不敢上前阻止,她用千钧力挥洒百般难,她不停下,不想停下。
这关在房里的七天,浑浑噩噩,她想了许多,又像空白一片,她记不太清了,可有些画面她又那么清晰。
第一天,娘死了……
第二天,娘死了……
第三天,娘死了……她回到了小时候……
第四天,爹娘都走了……长辈都走了……他们也曾都在……她开始吃东西……
第五天,第六天,今天是第七天,她记起了玄刚,记起了她的无能,也记起了她的娘,真的已经死了……
她想哭,又不愿意自己哭,她把所有都发泄在了汗水里,天不下雨,她把自己湿透,从天光到夜幕,她不停下。
终于她用尽了所有力气倒在了地上,她仰面朝着夜空躺着,大口大口喘着气,夜空里有几颗星星和一轮不是那么圆的月亮,但是好亮,照在她的身上。
她举起手掌,想要包住月亮一样握紧拳头,月亮在天上,她抓不到,只有拳头可以握紧,哪怕一丝丝的力气,她对着月亮握紧拳头。
她知道她要好好吃饭,要勤换衣裳,要照顾好自己,她有很多事还想做也应该去做,她知道月光映照在她身上,就像白天太阳也映照在身上,即便有时看不到,天还在。
有些高高在上,有些触手不及,但她知道头上有青天,青天有日月。她是南宫碧落,南宫家的碧落,不再有双亲安在的落儿,不再有长者留守屋舍的南宫当家。
爹、娘、五叔、五婶。
呼吸开始平复,眼睛却开始模糊,你们倒是携手与共的潇洒离开了。
忽然的,南宫碧落的眼眸里也缓缓倒映出一个身影,风飘絮。
她以为错觉,可当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她眼眸中的人着一身与夜同色的衣裳,有春花秋月般的容貌,她低笑起来。
百年不孤苦,她松了拳头,朝她伸了手。
风飘絮没有任何犹疑地握住那只湿淋淋的手掌,她屏住的呼吸终于找到了跳动的调,她们相牵得真实。
不安成真,惊闻噩耗,风飘絮的心似刀锉一般疼,但还好她来了,只因为一个惶恐不安,快马加鞭,掠地飞驰地来了,谁也不知道,谁也没想到。
曲水他们虽然惊诧她几乎神速地赶来,但看着她们握在一起的手,忽然就安心了不少。南宫碧落也用力拉住牵着的手,爬了起来,她还是没有说话,看了风尘仆仆的风飘絮一会儿就松开她,去到那块镶嵌着凝霜剑假山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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