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女子似乎并没有听到印儿的声音,而是弯下腰来,满眼焦急看着躺在木板上的人,细声安慰:“天安,天安,你坚持住。”
她的声音打着颤,明明听起来担心又绝望,却不见面上表情半丝难过,仿佛是怕被人窥见内心深处藏着的某种感情似的。
印儿走近了才看见,这方狭小的天地内,除了她和千晛,还有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天安公主。
天安公主穿着一件被鲜血浸透的白色素衣,她的身上笼着一层暖红色的灵光。任凭大雨如何冲刷,也无法让她看起来干净整洁。
印儿看着天安公主艰难地抬起眸子,虚弱得看着她,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天安公主看得见她、听得见她?千晛姐姐却看不见,也听不见。
不,不是的。印儿严肃地盯着眼前的红衣女子,忽然明白过来,这样冷漠的眼神,不是跟着她一块儿进来的人,而是用麒麟血钗自尽于古殷皇宫内的上和太后。
怎么会在这里……
难道选择自杀是为了天安公主?
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印儿觉得脑子有点混乱,她感觉自己能看到这些事中存在的联系,但又理不清、理不顺。上和太后在古殷皇宫用熏香唤出白泽哥哥时,白泽喊她“麒麟大人”,所以上和太后是千晛姐姐,只不过,是千晛姐姐很久很久以前的一种身份?
她想起白泽之前调侃的一句话——千晛是火麒麟,所以千晛究竟是不是呢?还是只是须弥山上一只普通的麒麟?如果千晛是火麒麟,那守着公主陵的神兽又是谁?
这一切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印儿的心里有无数根断线,它们绕来绕去地尝试连接在一起,以展现一个完整的因与果。
“嘭——嘭——”
群山环抱下,人拖木板的声音显得冗长又嘈杂。
印儿重重地呼了一口气,依旧紧皱着眉头。她看着“千晛”小心翼翼地用微弱的灵力将天安公主护在木板上,拽着木板上的缰绳,一步一弓腰地从第一块石阶朝最上面爬去。
山谷里回荡起刚才的声音,冷冰冰的:“灵力不够,非经允许,请离开须弥山。”
“千晛”没有停下来,仍是像之前那样走着。
“麒麟大人,每走一步,遭受一次灵力攻击,你现在仅存的微弱灵力,护着天安,你便走不上须弥山。”
她还是装作没听到。
印儿站在石阶之下,望着“千晛”清瘦的背影,雨怎么还不停?雨停了,她就能走得快一些。
“小心!”印儿看着“千晛”不小心脚滑,下意识地出声提醒,朝石阶上跨,想上去帮那人一把。可意料之中的,她又被弹了出去,摔在地上。
匕首“当啷”一声落在石板上,在雨水冲刷下,锋利锃亮,泛着泠泠寒光。
“千晛”没有听到印儿喊她,她右脚一滑,反应迅速地单膝跪地,等回头看了一眼安然无恙的天安,才沉着眉稍作喘息后,咬着牙重新站起来,一瘸一拐地打着颤儿地朝前走。
天安躺在木板上,动也动不得,笑也笑不得,眼皮子沉重得似要闭上,像极了活死人。
隔着三十级石阶,印儿就坐在地上看着那红色的背影和血染素裳的人。
那人又差点摔下来,前功尽弃。
裙裳单薄,寒衾难耐,雨势却不见小。九千多级石阶铺在那儿,冰冰冷冷的,对旁人无半点心疼。那人膝盖摔破了,鲜血顺着腿部的曲线流下来,浸红白色的长靴。长靴“啪嗒啪嗒”地踩在雨水中,印儿忽然就觉得眼眶酸涩。
生气、难受、害怕……从来只藏在心里,一个人,咬咬牙,什么都自己挺过去,无需别人半点心疼。
那些仰望过无数次的背影交织在一起,穿过两千七百多年的光阴,戳着她的心尖告诉她,那就是千晛。
不是什么上和太后,就是千晛。
什么样的人?她欢喜到一见面就心脏怦怦乱跳,却还要每次都装作今天天气真好的人。
她们之间,隔了一道看不见的高墙。
一个艰难地站在墙里头,一个没用地坐在墙外头。
“麒麟大人,莫要往前走了,每过一百级,攻击力度大一次,这个,你比谁都要清楚。”山谷里的结界守护神又开口提醒,“回头吧,于你而言,只不过是一次失败而已。”
那人没吭声。
“给我闭嘴!”印儿烦躁地站起来,将手中捡起的石子投掷山谷,喘着气、红着眼道,“让她好好走路,别打扰她,别让她分心。”
“便是不打扰、不分心,也难成全。”
“那也不是你说了算!旁人不可以做到,她一定可以!”
印儿不知顾忌地争辩着,可山谷里的人听得倦了,最后轻轻叹了一声:“随意吧。”
山中便突然间短暂地安静下来。
像是一桩难以逃脱的厄命。
那由远及近的滚落声和“轰”的一下与结界碰撞的声音恍如惊雷一般,又落进她的耳朵里。
印儿憋着一肚子难受与恼怒,飞快地跑去扶“千晛”,可是碰不到就是碰不到,她只能掉着眼泪看着对方从地上爬起来。
“姐……姐姐。”
躺在木板上的人艰难地拽住“千晛”的衣角,终于开口说话:“姐姐,算……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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