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人哪有不怕冻的,”天安接过那碗酒,一饮而净,“轮流放哨,早些休息。”
说完,她便笑着把碗递了回去,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走吧,花将军。”
花将军看了一眼已经基本和士兵融合得差不多的天安,皱着一脸褶子大笑了一声:“走吧,走吧。”
天安挑着眉梢,揩了揩嘴角的酒渍,辣得吐了吐舌头:“这哪儿的酒,真是够烈的,我再多喝一口,命都没要了。”
花将军偏头看了眼这位在朔朔寒风中冻得起了高原红的女娃:“进步了不少,才来的时候可是一口都不能喝,毕竟我们这儿辣嗓子提神的酒可比不了王城里醇香软绵的女儿红。”
天安皱着眉笑了一声,现在还说什么王城里的女儿红啊,就是王城里集市摊子上的清汤面,她都没得吃。
入蜀当天,西凉便派兵来犯,他们歇都还没歇下,就与之交了一战。西凉的兵狡猾得很,他们费了好大劲儿,才将他们击退到玉岭以外,不过西凉的兵擅长雪地作战,不知道敌人何时会再次进攻,她们无奈,只好驻扎在一处高地,时时观望敌方的动静。
这一观望,就是大半个月,他们差点都忘了今日是新年伊始。
天安望着天上清冷的残月叹了口气,以前她可没想过有一天会在这冰天雪地、冷得腿脚直哆嗦、没有大氅没有暖炉没有甜点的玉岭雪山度,和一群当兵的度过新年。
“丫头,想回家了?”花将军看着自家妹妹的女儿,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往年过年给我们天安送东西,都要提前两月琢磨,今年可就没戏了,这里面装了二十颗御膳房特制的糖,小肆那没出息的临走前塞给我的,舅舅借花献佛,祝我们小天安新年快乐。”
“小肆听到了又要跟你闹,”天安皱着眉头笑得想哭,但她还是瘪了瘪嘴,忍住眼泪,“舅舅,祝你也新年快乐。”
“好了,进帐去吧,外头冷。”花将军舒展着眉头笑开来,伸手摸了摸天安的脑袋,“会很快结束的。”
天安捏着小瓶子嗯了一声,吸了吸鼻子,掀开营帐的帘子,钻了进去。
“婆婆,你怎么还没睡啊?”天安把头盔放在睡榻旁,摘了一身盔甲望着正在帮她兑洗漱用水的妇人,“我说了,没必要这么勤的,我现在和着泥巴也能睡着。”
“公主,这山上有树有雪,热水管够的。”说话的妇人面相有些丑陋,尤其是左脸上被火烫灼的伤疤,叫她看起来有些吓人,“您把鞋子脱了,老婆子给您洗洗脚。”
“不用了,婆婆,我自己会洗的。”天安缩着脚,实在不好意思叫别人帮忙,现在的她又不是皇宫里的公主,有些事她得自己来,“您要是执意,我日后可就不理你了。”
此话一出,立即奏效。
婆婆皱着眉将木盆送到天安脚边,叹了声气,极不情愿地退到一旁:“公主,婆婆我就是做牛做马也还是欠您的,您就让老婆子帮你做些事。”
“婆婆!”天安撩起裤腿,自己把脚放入热水,当即被刺激得浑身打了个寒颤,“您不欠我的,我救您本来就是理所应当的事。”
“嘶~婆婆,这水有点烫啊,我脚有些痒。” 天安皱着眉把脚抬起来。
“哎,公主,您这是脚后跟生了冻疮,”婆婆皱着眉看着天安脚后跟,“您别挠,我白日摘了些草药,帮您弄弄。”
婆婆说完,赶紧去翻自己的背篓,捡了一株止痒的药草放在捣药罐里,加紧速度用力地杵,杵了十来下,见药草变得稀碎,赶紧跑到天安边上,叫对方把脚翘在她腿上,焦急认真地给她敷药。
“公主啊,明后几日雪大,西凉那帮子畜生也过年,不会理会咱,你就别出去巡视了,我给您敷几天药,把这冻疮治好。”
天安听得哭笑不得:“婆婆,不止我一人脚上生这玩意,您别这样金贵我。”
婆婆低头弯着眉眼无声地笑了下,没有应话,专心致志地给人敷药。
她对天安好,并不是因为对方是公主,而是因为对方舍命救了她和她的一家老小,虽然……她的一家老小最后还是没能活下来。
孟家庄是西凉与蜀地接壤边境的一处小村庄,由于位置太过偏僻,蜀地的统治者便将她们排出了管辖范围以内。她记得那是一个刮着凛冽寒风的夜晚,西凉的官兵突袭了孟家庄,他们一家一家地烧着房子,玩弄地看着她们所有人躲在一面围墙前,然后便打赌,看谁用乱箭射死得多。
她抱着烧伤严重的女儿,长箭横空射来,她以为她们都要完蛋了,可那个时候,天安公主领着一队人马杀了过来,那是一场血战,但幸亏天安公主赢了。她们整个庄子的人被护送回酆都,可是半路上,却遇上了雪崩,一个官兵背着一个腿脚不便的人跑,可那时候,天安公主带的只不过是一支小队,哪里能跑得干净。
她不想让女儿死,可当她把女儿交给公主时,女儿早就咽了气。她是个带着女儿的寡妇,女儿死了,她还活什么,于是她便不想跑了,可公主拉着她奔了十几里路,公主想让她活着。
她的年纪并不大,但是一夜白头后,大家便唤她婆婆。她其实还是想死的,可是公主发烧,身边是一群五大三粗的官兵时,她便暂时不想死了。
公主在高烧中,一直喊老师,喊哥哥,喊母后,她才忽然想起那个传闻,公主出生便是元皇后去世,老师与哥哥不在身旁,公主就是个没人要的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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