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渔脚底踩棉花似的回到嫁接现场。
看到她来,异兽们纷纷闭上嘴巴,静默如虚拟投影。
“小池总好。”
壮硕牛头人举高水桶,率先和屠宰场老板打招呼。
两条鱼“咚咚”撞着桶壁。
小池总冷漠地不予回应,转向老陆,“我没说过在这里办异兽展览会吧,陆、伯、伯。”
老陆嘿地一笑,“这不是听说小渔儿准备招租嘛。”
王姨举手:“我说的。”
老陆说:“所以我给你带客户来了,你要是想的话,我还有更多客户。”
池渔断然否认:“不,我不想。”
她对王姨怀有一份感激,这是她没当场赶人走的主要原因。
冲王姨的面子,她多说了一句,“我和陶吾短期交易,没想过对外出租。”
“租一个也是租,租多个也是租。”老陆向远处的陶吾招招手,示意她过来,“我们陶吾虽然厉害,但是你要做的事光她一个不够。”
他意有所指地用鞋尖踢地板。
池渔的心情有些微妙。
从和池子宣战的那一刻起,她的世界只剩下两件事:复仇,以及无关紧要的杂事。
她的复仇不受任何人或事物的影响,陶吾充其量也只是身怀绝技的保镖。
陶吾是神兽?
神兽照样要去工地搬砖赚血汗钱,还要东拼西凑交房租。
这群外表别具一格的异兽看习惯了,其实跟一群农民工没什么区别。
但现在,老陆一个动作把两者强行联结。
好像在演独角戏。
本来聚光灯只打在她一个人身上,她完全沉浸在戏里。
突然,台下亮起强灯,她一瞬间出了戏。
不仅如此,观众们纷纷涌上台,彻底打乱了节奏。
池渔退了一步,收整情绪,问:“你们为什么要租房?”
“你们有生理期,我们也有。”老陆百无禁忌,“受月亮潮汐影响,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化形期,睡着了,或者精神过于放松,很容易无意识脱离人形回归本体。”
池渔不由瞥了眼陶吾,“比如陶吾发饭困。”
陶吾回之一笑,双手枕在脸侧,摆出睡觉的姿势。
池渔随即抹开视线。
——这神兽总是冷不丁从“笑看世人痴”无缝切换到“世人笑看痴”。
“对。但是陶吾比较特殊,变形很轻松。”老陆说,“他们不一样,每一次变回人形都需要时间积蓄灵力。所以大伙一般搭伴合租,化形期的时候互相有个照应,也是避免暴露。”
众异兽看出她态度有所软化,七嘴八舌加紧攻势——
“小池总,你收留收留我们吧。”
“我们每个月就那么几天静悄悄来,静悄悄走,保证不打扰你。”
“我们也付房租的。”
有只乍一看挺正常的山羊异军突起,三条舌头有条不紊“突突突”地往外扫射:
“同是生活在现代,非人艰难有谁知,有头有脸有名字,无奈没有身份证。
“少了一张身份证,打工一概黑工头,摆摊就怕城管瞅,更愁出门查盲流。
“虽然混的不咋地,好歹宝贝压箱底,傍身技宝握在手,才能幸见小池总。
“道德绑架咱不要,栖身之所靠真诚,若您愿伸援助手,恩德必将结草还。”
不知何时,众异兽停下来,专心听着山羊饶舌。在牠中场休息把头伸进水桶舔水时,不约而同地“啪啪”鼓掌,有的更擦起眼泪。
“羊小妹好样的!”
“羊小妹说的就是我们的心里话,小池总,您考虑考虑?”
池渔默不作声。
羊小妹喝了几口水,白话道:“请您相信我们是非常有诚意的,阿植——”
她用犄角顶了下长毛娃娃脸的上臂,一根长红叶子的四棱青瓜从长毛的腋下钻出来。
“植楮,我们叫‘阿植’。清代中期成的精,现世绝无仅有的解忧神药,能够根治抑郁症,完整叶子市面上千金难求,一般人碰都碰不到。”
红叶青瓜阿植从犄角滑到羊小妹脊背,继而顺着尾巴落到地面。
羊小妹用后蹄子把它拢到前面,语重心长道:“阿植,得抑郁症的人那么多,你不能简单粗暴只知道薅叶子。你可以煮叶子做解忧水,花做香精。果子你自己留着,说不定哪天还能找块地种。”
阿植晃晃叶子。
“但是,”羊小妹话锋一转,“给小池总的一定要是最好的,知道吗?”
小青瓜不知从哪儿长出只小手,小心翼翼地摘下一片叶子,爬上羊小妹的犄角,抻长了瓜身递到池渔手边。
池渔没接。她站累了,懒散地往神兽保镖身上靠。
陶吾身形一正,调整姿势微微侧身,让她靠得更舒服。
池渔越过小青瓜和羊小妹,看向逗鱼的老陆。
“我还有个问题,为什么一定是屠宰场?”
别看众非人卖惨又上供,装傻带充楞,其实精得很,有意无意避开了关键点。
放眼海城,空置房屋多的是。神兽来去自如,化形期一个月就那么几天,随便找个地方就过去了,没必要费尽心机咬定屠宰场。
非人们面面相觑,王姨也扯了下嘴角,跟老陆眉来眼去。
到这时,池渔耐心告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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