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醒不过来。
梦发生了彻底改变。
她看到八岁的小池渔在路边追一条秃毛狗。
一辆小型面包车跟了小池渔一段时间,不偏不倚从绿化带之间的进出口冲入人行道,径自撞飞她。
肇事者跳下车。他有双特征明显的断眉,两条眉毛分别在眉尾三分之二的地方断成两截。
一张绝不算和善,也绝不老实的面孔。
他一边接近小池渔,脸上露出冷笑。
那个阴森狠戾的表情是小池渔很长一段时间的噩梦之源。
但就是同一个人,在交警赶来时拿头撞墙,哭得不能自已、悔恨万分。
十四岁被绑架的记忆很清晰,小池渔对这种事情已然是司空见惯。
她不哭不闹,不动声色地记下了不慎暴露在她眼前的绑匪之一。
是个四五十岁的长发男性,皮肤黝黑,一只硕大的鹰钩鼻极其醒目。因为吸-毒,整个人枯瘦如柴。
他喜欢吞云吐雾后整个人瘫在地上,冲小池渔咧嘴露出一口黑牙。
梦境继续改变——
断眉的交通肇事者从牢里出来,转眼被酒精俘虏,变成酒鬼。
又一个从便利店买酒出来的深夜,他喝醉了,仰头往嘴里灌的酒一大半洒在胸口。
他迷醉的眼睛看不到路,踩上一坨狗屎。
他甩着鞋底稀软发臭的秽物,大声咒骂随地拉屎的狗。
一条大狗从草丛中冲出来,狠狠咬住他的小腿。
肇事者甩开恶犬,在奔逃的过程中一脚踏空,滚下台阶,脑壳重重撞上地砖。
他在医院躺了三年,上次听到消息,是他的家人拒绝缴纳医疗费用,被医院提起诉讼。
画面再一变。
东南亚绑匪出现在一辆门窗紧闭的车里,一只黢黑的关节扭曲的手贴在玻璃上,指尖溢出黑红污血,凑近一看,两眼突出,额头脖颈血脉偾张。
所有曾在池渔面前出现过的,加害她的凶手变成恶鬼围着她。
他们说:“你知道你对你妈妈做了什么吗?”、“没有你,你妈根本不会死”、“没有你,我们也不会死”、“忏悔吧”、“你怎么不去死!”
——“你害死了你的母亲”、“都是你的错”、“你不该活在世上”、“去死吧去死吧!”
*
冷意包裹着一条条黑色气运线,从516散发出来。
非人聚集在五楼走廊,三三两两抱成一团。
牛头人抱着水桶,两条平时闹腾不休的鱼潜在桶底安静如鸡。
双头猪试图拥抱自己,然而选择困难症不幸发作,始终决定不了该抱左头还是右头。
瑟缩在狌狌腋窝下的阿植探出红叶子,哆哆嗦嗦地问:“小、小池总怎么了额?”
“做做做噩、噩梦了。”狌狌低头说道,“阿阿阿植植……你你还还是贡献献叶子吧。”
阿植倏地缩回头顶最后一片叶子。
狌狌问羊小妹:“那天小池总没、没要的叶子呢?”
羊小妹踩着节拍轻轻跺脚,活络了筋骨,说话还算利索:“对小池总这种狼灭,叶子有什么用。”
狌狌一呆:“阿植的叶子都不管用,小池总怎么办?”
非人们面面相觑,本来就不太好用的脑仁被煞气无限的黑色气运线冻僵,更加运转无能。
阿植在狌狌腋下吸够了热量,又受秃顶威胁,强烈的护发欲让它突然想到了关键:“陶吾去哪儿了?”
*
闹钟响,池渔猛然醒转。
她望着前方漆黑的摄像机镜头足足十分钟,才勾动尾指不紧不慢解开约束椅的手势锁。
风停雨歇,外面雾气茫茫。
她捏了捏后颈,抬手时看到手臂上几道血印,厌恶地别开视线,抽了两片含酒精的湿巾擦干净。
第二次致幻菌试验持续了三刻钟,效果比第一次显著提高。
悔恨渐渐凝固,催发出浓重的自我毁灭欲,同时还有对梦境改变的迷惘与恐慌——池渔冷静分析了此刻弥漫在胸口的所有情绪,用密文一一记录。
她选用的致幻菌的一大特点是催发使用者的负面情绪,让人极端厌世。
有一点池渔很清楚,所以她能很快区分药物影响的幻觉和梦境。
——她没有错。
池亿城到处播种,生下百八十个子女不是她的错。
江女士嫁给池亿城,受人嫉妒和迫害跟她无关。
她的哥姐们贪婪狂妄,除她而后快,更不是她能左右的。
断眉肇事者酗酒,被恶狗追咬,被家人放弃治疗,是他咎由自取。
绑匪生生闷死在车里,是他们自己作死。
池渔将笔记放进保险柜,心想其实老祖宗走了挺好,她也不用苟在小小公寓,告诉自己翅膀还没长硬,等长硬了再报不迟。
她苟活至今可以说是老祖宗庇佑。
老祖宗不在了,也不会再有什么“绝处逢生”、“福大命大”、“难得一见的奇迹”。
夜□□静,池渔忍不住想,也许她可以跟非人交易,利用牠们……
但她随即打消了这念头。
陶吾是听话的临时工,让她去找晶晶,她真的以为这是老板下达的必须执行的任务,二话没说,去了。
她走得正好。
也帮池渔坚定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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