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驺虞呢?”
“……驺虞没事,她入画了,小渔儿。”老陆提着裤子站起来,神色不无怅惘,“她这次确实栽了个大跟头,得去画境休养一阵子。”
“去多久?”
“得亏有魔物垫肚子,这回入画要不了多久。”老陆掐指一算,“一甲子差不离。”
池渔默然颔首,眼神微一闪烁,“能出来就好。”
“我知道你可能舍不得。”老陆安慰道,“不过时间嘛,就是一眨眼。”
两人高低互换,池渔抬起头,小声说:“我能看看……那张画吗?”
她迎着光,仿佛不能直视升上中天的太阳,微微眯起眼,却也让眼中盈着的水光挂上眼睫。罕见地流露出几分柔软。
是个念情的小姑娘。老陆心想。
陶吾入画那么大的事,帮她治好了伤,她却整天忙着自己的事,不见一丁点失落,端是铁石心肠。
实际上还是会难过。只是有些人迟钝些,藏得深些。
“陆伯伯……”见老陆没动作,池渔又叫他,目光中尽是恳切。
“等一下。”老陆转过身,将右手伸进左手衣袖。
他却没看到,就在转身刹那,池渔摩挲着裤子口袋突起的一块方形,随即,在某一点轻轻一按。
老陆刚从袖中抽出一尺来长的卷轴,忽听远处传来轰轰隆隆的破空声,他疑惑地看向四周。
“陆伯?”
“喏。”老陆回了神,把画轴递给池渔。
画展开了约有50公分宽,长不过20公分。虽然老陆说是四分之一,边缘处却没有撕裂或者裁减的痕迹。
初展开,画幅上只见一片朦胧,细看,好像有斑点浮动。
“这是……”池渔看了看画,又看了眼地平线,意识到什么,把画往老陆手上一送,自己爬上更高的石墩,“让我再看一下。”
老陆举高手,再次把画卷交给她。
和肉眼看到的现实场景一样,画上的内容正是蒲昌海一隅。
池渔定睛凝视画上模模糊糊的地平线,她刚才又看到什么东西动了下。
不多时,那东西逐渐变大,或是逐渐离近。底色虽是素净的鹅黄,犹可见那东西白白的一小团,拖着一条细长尾巴。
池渔目不转睛地看着牠。
白团子眨眼到跟前,后脚一蹬蹿向半空,地面上甚至投下惟妙惟肖的一点倒影。
池渔舒了口气,合上卷轴,“老陆啊。”
老陆正伸长脖子看到底是哪儿传来的隆隆声,“怎么啦?”
“你知道你们为什么这么惨吗?”
“惨?”老陆愣怔。
“还不惨,你们比老鼠好到哪儿去?自己画地为牢,以为不主动招惹人类,人类就会高抬贵手放过你们。可现实呢?你们一次退,两次退,退到现在连立足之地都找不到,这样生活有什么意思?
“我的哥哥姐姐们为什么针对我?纯粹的嫉妒?跟风?挑拨离间?也许一开始只是嫉妒。嫉妒为什么池亿城一百多个儿女,唯独我是正儿八经的亲生女。
“后来不是了。
“江女士从小把我当成易碎品,以为能在老祖宗的庇佑下安安稳稳活下去就可以了,就不要惹事了。惹不起躲得起,她教我忍气吞声,教我最好把自己藏在小角落。有用吗?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我太弱了。他们觉得欺负我特别有意思。就跟有些人逗小猫小狗一样。看小猫小狗越是急得团团转,越是开心。”
她变脸实在太快,话一句接一句,比风吹黄沙来得更生猛,老陆听懵了,一时将那越来越近的破空声也抛到脑后。
“你想说什么?”
“我在怪你啊老陆,这都听不出来吗?”池渔接着往高处走,“你屈服于所谓天道法理,顺其自然,顺个鬼的自然。大自然让你委曲求全,让你送陶吾舍身取义?明明你能早点把这些事都告诉我。但是你以为自己扛得住,你以为自己是无所不能的守门神,凡事儿你还能兜着。再不济你还有画经,至少能保陶吾一条命活着,一甲子,你说得可真轻松!”
几句话的功夫,直升机便飞到二人上方,抛下一道绳梯。
池渔抓住了。
“画,画还给我!”老陆一跳三尺高,难以置信死不承认他掉进了设计好的陷阱。
池渔一抓紧绳梯,直升机迅速攀升,她在猎猎风响中大声道:“上下没有八千年也有五千年了老陆,吃一堑长一智,你吃了那么多亏,净长脑门上了是吗?”
“你别乱来!”
“我从不乱来,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将要做什么。是你没搞清楚状况。”
直升机上的人开始收绳梯,螺旋桨的破空声吞没话音,池渔却不在乎,近似自言自语地说道:“现在,知道血脉怎么传承的是我,知道怎么触发觉醒条件的是我,金珉钦留下来的转化装置也在我手里。”
她晃了晃卷轴,“还有它。”
她摸准了老陆不会在人类面前施法变身,老陆确实没有。
他呆呆地望着直升机远去,那怪模怪样的小铁盒子飞得比他快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没想到这章有这么长,而且我写了好几遍_(:з」∠)_
中间提到的山川主及化境参见《望江遗谈》,后面绘制小画境的画师参见《金陵图》(哦,这个我还没发,见预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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