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映照下,西边的天空呈现一片绯红之色,顾东元抬头看了看天,脚下不停。过了这条街就到宴宾楼了,她转过弯,几步之外的街角处,视线里出现一抹熟悉的身影,不同于之前的青色衣裙,第一次见关辛儿身着白色襦裙,不施粉黛的脸上好似也着了淡淡的妆,如果说她从前是一株脉脉含情的青莲,那么此刻就是一朵芳香馥郁的海棠花了。
前面的姑娘似有所感,蓦地回过头来,眼神交错间,她只淡淡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转过身去继续和身旁的公子交谈。
顾东元正欲往前的脚步就这样迈不动了,她原想过去打个招呼,就只是简单的说两句,可此刻看来,似乎自己有扰人之嫌。
脚步抬起又放下,她落寞的转过了身,还是回家陪爹爹说会话吧,何必徒增烦恼,心里想着事,也就忘了回头。
关辛儿与表哥说着话,低下头似是在认真挑选珠钗,眼角的余光却在瞟着几米之外的人,看到顾东元转身后,她神色复杂的抬起头,目光紧紧的追随着远去的身影,久久没有回头。
自己又何苦呢,总是来这顾府通往宴宾楼的路上闲逛,那么多次的徘徊才换来这一次偶遇,然而那人呢,仍旧无动于衷的转身离去,把自己映衬的像个笑话。
忘川河岸,奈何桥头,孟婆叹息一声,收了镜中乾坤,有些事似乎是注定,即使重来一次,没有开过花的树,依旧结不出果实,这一碗孟婆汤又如何能把遗憾成全。
当宴宾楼门外终于出现了让顾东元惦念已久的人时,故人依旧如初见的样子,她也就安心了。
吴故是恩人给取的名字,他只是盐城外的一个乞丐,无名无姓,因好勇斗狠,同伴称他一声‘狗儿’。褪去一身污秽,换上软麻布衣,将头发高高束起,从前看不出面目的小乞丐摇身变成了明朗的少年。
他虽然不识字,却也懂得机会难得,自己这一辈子没走过什么好运,所以这一刻仿佛才觉得自己是个人的他,再也不想回到之前猪狗不如的日子,再也不会回去。
可怜的少年跪在酒楼门口,身前抱着卖身葬父的木牌,行人偶尔驻足却无人问询,若是个女娃如此,或许看模样周正还能买回去做个丫鬟,这少年血气方刚,带回家里指不定干得不如吃得多,于是乎,半晌无人问津。
吴故也不着急,恩人说了,他要等的人是这酒楼的少东家,那人他昨日就偷偷见过了,人模狗样的小白脸一个,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这人背地里算计恩人,最会做沽名钓誉的事。
他们丝毫没有料错,顾东元才不会让敌人失望,与其提心掉胆的防备,不如把人放在眼皮底下,亲眼看着才能放心。
“我宴宾楼只管三餐不管住,头一个月先学着做,日后若真能帮上忙就给你伙计一样的工钱,若是愿意,就把银子拿去好好送走老人家。”
顾东元自怀中掏出十两银子,普通人家买棺入殓也就这个价钱,她没有肆意张扬,声音却也不小,恰到好处的让路人回头驻足,只道这顾家的少爷太年轻,这等正在长身体的少年,每天不知道吃掉多少呢,还开那么高的工钱,不过人家做善事,他们也只图看个热闹。
“多谢主子,多谢主子,小人吴故愿意一辈子都听主子的。”忙不迭的接过银子,吴故毫不吝啬自己的膝盖,他深深伏在地上,用力的磕着头,只几下额头就红了一片,若是顾东元不制止他,怕是会磕个头破血流。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银子,恩人说他不管得到多少银子都可以自己留着,以后每个月还能有工钱,说不定没个几年就能在城外买个院子,仿佛看到了美好生活在向自己招手,吴故发了狠跪地磕头,为苦尽甘来的日子。
“快起来,明日就来上工吧,你暂且跟着周大军师傅学习吧。”眼神示意一下,顾东元抬头看了眼人群外,愣了一下神就转身回了酒楼,最好不相见,免得我牵念。
关辛儿眼睁睁的看着那人毫不留恋的转身,所有想说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她知道姐姐与陆息欲对顾家不利,便时常留意着姐姐的动向。昨日她见姐姐出门,便在后面虚虚的跟着,最后看到陆息带着一个乞丐和姐姐进了一户人家。
虽然看不清五官,可是那乞丐的身形与动作,分明就肖似这个卖身葬父的少年。关辛儿见人群散去,就远远跟在那少年身后,果不其然是进了昨日那户人家,想必里面的人定是那陆息。
验证了自己的猜测,她没有再作停留,脚下步子马上朝着宴宾楼而去,到了酒楼门前,她又停住了脚,只觉得自己可笑,不知道是赌气还是心有怨气,关辛儿看了眼那没有抬头的人,买了壶香雪酒就离开了。
自关辛儿踏进酒楼的门槛,顾东元就看到了,她微低着头,盯着那走过来的步子,心里似有千万个陀螺,转呀转呀一片混乱。还没想好该用怎样的表情,说怎样的话来面对,视线里的那抹身影,脚步的方向一转就没有再回来。
她怔怔的抬起头,望着已经空无人影的门前,手里的账簿就脱了手,只听见脑海中隐隐有一个声音在催促着她站起来。顾东元失落的捡起账簿,掀开刚才看的那一页。
“咚”,扬手把账簿拍在了桌上,她顾不得吩咐什么就冲了出去,几个看到这情形的伙计,不敢置信的摇了摇头,他们的少东家一向都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什么时候紧张成这个样子了,这还是往日里面不改色的那个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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