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半年前,主上出宫,恰巧遇上姓卫的在说书,当时看的目不转睛的,后边又去了几次。有这一层关系在,高沐恩自然很快将卫初宴调查了个底朝天,知道这是郁南卫家的长女,知道卫初宴的艰难处境,原本未做干涉,此时看来,却是不行了。
帝王觉得她有趣,那她便不应容易死去,直到帝王找到了新的“有趣”为止。
第3章 臣
这一年的官员遴选,卫初宴终究还是没有参加。寻不到合适的推举人是一回事,另外,就是因为那位赵姑娘了。
自那日茶楼初见,卫初宴偶尔会收到赵姑娘的邀约,巧合的是,每次都是她空闲的时候。她其实怀疑过这位赵姑娘是否派了人人监视她,但是几次观察下来,似乎又不是这样,至少她是见不到可疑的人的。她虽身体不好,曾经由绝品的资质堕入下品,但是近年来余毒渐清,资质渐好,能瞒过她的人其实不多,换而言之,若有人能够避开她的查探,那么显然也能轻松取她性命,这样的武力面前,猜疑和担忧实则都是多余。
因此时日一久,她便也就将那些被窥探的感觉认作巧合了——总归赵姑娘寻她只是为了听故事而已,暗地里有些什么小动作,也对她造不成威胁。
相处久了,大约也成了朋友,虽然她连赵姑娘的名字都不知道,但也算是有点交情了。若是初宴被什么事情困扰,那位赵姑娘偶而也会点拨一二,那日不知为何,卫初宴鬼使神差地同她说了自己关于入仕的一些问题,自然没有将吴翩牵扯进来的,只是捡一些能说的说了,原本倒也没有指望得到回答,因此当赵姑娘真的开口时,卫初宴反倒觉得有些意外。
有些人就是话少,但字字珠玑,赵姑娘好似很熟悉朝堂中的事情,这也令卫初宴坚定了从前的看法——这大约是哪位宗室女吧。
朝堂上的事情,赵寂自然是懂的,没人比她更懂了。因此当卫初宴问起,她也就顺口说了几句,看似轻描淡写,但是话里话外其实都传达着一个讯息:不要这么早入仕。
初宴心中本就摇摆不定,被赵寂这么一劝,前日好不容易才攒足的决心顿时消散,她本就是随遇而安的一个人,如今一个两个,都劝她晚些再说,她若是还听不进去,便不是卫初宴了。
赵寂那日阻止卫初宴,自是也有私心在的。
若是非要说的话,那便是,不想这么早地就被这卫初宴发现她的身份吧。这人有趣,说的故事其实算不上多么的有新意,但是胜在温婉,一言一行,皆给人很舒服的感觉,且是个赏心悦目的美人。
赵寂喜欢出宫来寻卫初宴说话,大约是在这里能得到真正的放松吧。在宫中,宫人们惧她,大臣们畏她防她,就连她的母妃万太后,见到她时也是三分客气七分关心,自从父皇驾鹤西去之后,她们母女俩便再未亲密地坐在一起、说过交心的话了。
她如今是万人之上的帝王,然而并非不受掣肘。在外,有太后监国,在内,则因坤阴君的身份而不能信任除高沐恩之外的任何一个人。内外皆不能放松,此中压抑,难以言说。如今好不容易寻到一个令她松快的人,自然不愿早早失去。
况且,赵寂尚未亲政,平日里也就是端坐在帝位上,做一个严肃高贵的吉祥物而已,莫说遴选官员,即使是寻常的官员调动,她也是没有能力插手的。如此一来,想护住什么人,亦是十分艰难。
而卫初宴心思纯净善良、身后又无家族支持,若是莽撞踏入官场,恐怕还未熬到赵寂亲政,便会一步一个陷阱地湮没在官道上了。
这样的人,身负才华、心思也正,可以是良臣、可以是诤臣,却不会是其他那等擅于钻营的能臣,可如今的齐朝,需要的却恰巧是真正的能臣酷吏,如卫初宴这样的人,做做学问自然可以,但除此之外却没有太大的用处,万太后是不会看得上眼的。
赵寂是万太后一手带大的,她的帝位也是太后为她夺来的,其中血腥,纵然是孤身一人自大旱之中走来的赵寂,也不愿再去回忆。她学的是太后的手段,原本也是瞧不上这样的、如同镜子一般干净,又如青松一般端直的人的,这样的臣子总能令帝王头疼。然而在得知卫初宴想要入仕的那一刻,赵寂心中却生出了一种“如此甚好”的感觉,同时亦为卫初宴将来会遇上的坎坷而不快起来。
而直到她出言相劝,才惊觉自己是否不该这般,然而话已出口,卫初宴又是一副受教的模样,她也就没再多解释。
经年以后,已经真正成了个手握实权的帝王的赵寂回想起今日这一幕,思及这时她对卫初宴的看法,才知自己错的离谱。
卫初宴是文弱温柔不假,却不见得就不是她所想要的那种能臣。卫初宴其人,肩上有仇、心中有大志,这些此时还未显露,然而真正显露出来的那日,却令朝野所有人都震惊。
这时的赵寂并不知道,正是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日后会协助她削藩王,也会助她平战乱,而这几桩大事真正尘埃落定的时候,却是卫初宴的死期。
她此时并不知道。
第4章 幸臣
这年一入冬,长安便下起了大雪,数日不曾停歇。受恶劣天气的影响,卫初宴已极少出门,教书的工作也被迫辞去了。看似得了清闲,然而吴翩却差人送来了一些书简,足有半车之多,虽然多为抄录的副本,却已十分不易。卫初宴十分感激,自然不敢懈怠,便窝在家中,日日埋头苦读,在这冷清寂寥的冬日里,反倒渐渐觉出一些不同的乐趣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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