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在渴望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到来的和平,却又在心底嘲笑着自己的妄想,觉得黑夜和动乱委实都太过漫长,丁点儿希望的微光都看不到;可很多时候,只要有一点微末的火种,日后便能燃成燎原的、长久的烈火,永不止息。
很多很多年后,直到妙音门这一任最为传奇的门主杜云歌和薛书雁双双归隐山林不知所踪;直到天魔妙音和中原武林第一派全都传到了她的那个养女兼亲传开山弟子杜晚手中之后;直到王朝更迭,战乱终究止息;直到这段历史终于完全变成了和平年代里,被教书先生们翻来覆去地讲得让人头昏脑涨的故事,后人回想起这些事情之时,才能慢慢地反应过来——
当年那胡汉相争、针锋相对的险恶局面,似乎还真的就是从妙音门门主杜云歌与名动天下的“武疯子”薛书雁的婚事这一天起,开始慢慢有了缓和的迹象。
这便是潜移默化的功劳,这便是妙音门铸就下的、让绷紧得仿佛下一秒就会全线开战的局势得以喘息和缓和的开端。
第91章 祝酒
然而身在此时此地、位于众人目光中心的两人, 却完全没有闲暇想到那么久远以后的事情。薛书雁握着杜云歌的手, 只觉两人交握的手心有点汗津津的,便低声道:
“别怕。”
——这本来应该是一句很体贴很可靠的话, 却因着说这句话的人是薛书雁,便硬生生地变成了冷冰冰的、半点人气儿也没有的生硬嘱托。
如果不看场景只听话语, 这压根儿就不像是在大喜之日,胸有成竹的一方安慰心生怯意另一方;而是在面临什么特别难攻克的敌人的时候, 一方给另一方加油打气似的。
薛书雁也发现自己说话的口气好像不太对,可是她半偏过头去一看, 便能从连绵不断、摇曳晃动的金线流苏和垂坠下来的珍珠缝隙中,看到杜云歌微微带着一点笑意的面容。
身无彩凤双飞翼, 心有灵犀一点通。于是所有的担心全都在此刻隐去了,在这举世无双的美貌下,连辉映满室的烛光都再不明亮,薛书雁下意识地就脱口而出:
“我此生……无论生死,总归定不负你就是, 云歌。”
“——二拜高堂!”唱喜人高声道,立时便有侍女过来,在新人的面前放下一对软垫,薛书雁牵着杜云歌的手,两人对着高位之上的唯一一个活人凤城春拜了下去:
“多年以来, 承蒙春护法抚养教导, 不胜感激。”
“云歌能有今日, 全赖春护法栽培, 对我有再造之恩。还请春护法稳坐高堂之位,受我一拜!”
凤城春含笑点头,在过分明亮的烛光下,所有人都能看到这位曾经泼辣明艳的辽东女子,此刻在笑起来的时候,唇角眉梢已经有了很深的纹路,果然是岁月不饶人。
可即便如此,那双眼睛也是一如既往的明亮。与当年被杜婵娟从辽东带回来、又赐予了春夏秋冬四位护法之首的位置之时,过分年轻的少女眸中的光芒一模一样,历时多年,半分未改。
“——新人对拜!”
最后的那道礼终于唱了下来,杜云歌和薛书雁双双转身,深深地、郑重地拜下去。
似乎这一路走来,遭遇的所有勾心斗角、争斗倾轧、你追我逐,全都要在这一拜里抹平,余下的只有相伴相守,永无分离。
是年,峨眉派与民间千百修史人同书,将这一场本就隆重得让人甚至无法生出嫉妒之心的喜事,永载史册,昭告天下:
天地为证,举世皆知,妙音门门主杜云歌与副门主薛书雁结为眷侣。从此生同衾,死同穴,荣辱与共,恩爱不疑,天长地久,永无绝期。
同年十二月,关外战乱平息,原本混战不休的部族终于被隐忍多年、一朝潜龙出渊的乌扎卡族尽数平定。乌扎卡族终于得偿所愿,实现了关外的胡人们多少年都梦寐以求的愿望,一统草原。
与以往不一样的,乌扎卡族的新任掌权者是他们的圣女。胡人的名字拗口得很,再加上后来她又在中原的史书里扬名立万,因而反倒没有人记得她的胡人的名字,只人人都知道这位圣女汉人的名字叫秦珊珊。
但凡是对天下局势略有了解的人,在提起这位圣女的时候,哪怕心里再怎么对胡人有芥蒂,也不得不竖起大拇指,夸一声这位圣女可真是个厉害人物:
她先是对内架空了族里其他所有的主战派,能杀的就杀,不能杀的就软禁起来与世隔绝;对外又以雷霆手段清洗草原,一时间她率领的军队铁蹄所到之处,无人不闻风丧胆。可即便如此,她的骑兵们依然纪律严明,颇有点中原人的架势,不扰民,不劫掠。
即便后来,这位圣女做了个在当时的人们看来,完全摸不着头脑、过分叛经离道的决定,率部众投诚中原,一时间无数胡人纷纷反对,甚至有的部族扬言道,如果秦珊珊真的要与中原人和谈,那么他们就要将当年混战的历史重演了;可最终碍于当年她一统草原的时候打下的良好口碑和手段狠绝,一时间竟无人敢明目张胆地真的反叛。
十几年后,战火平息,胡汉开市,牛羊财粮多有往来,无人不交口称赞秦珊珊的决策英明。
——只不过有件不足以记载于史册的小事,日后怕是再也无人知晓了。
那就是杜云歌和薛书雁大婚之日,当年还是乌扎卡族圣女的秦珊珊,孤身一人夜行千里,不知跑死了多少马,终于赶在大婚的那一天正好赶到了妙音门的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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