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慕云注视着她,突然弯起唇角笑了。似乎她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坦诚以待了。
路清明看到她嘴唇的弧度,也忍不住笑起来。她的嘴唇很薄很薄,笑起来一定会露出白亮的牙齿,池慕轻微近视,都看到了她在暗夜中发光的牙齿。
眼睛也亮,牙齿也亮。池慕云笑意更深,伸手轻轻揪了一下路清明的耳朵。
她就像一匹小狼。健康,活力十足。
池慕云转身侧卧在她怀里,轻轻地环住她,闭上眼睛“睡吧。”
暖和极了。
凌素珍毕竟也是上了年纪,硬邦邦的土炕睡一晚,浑身的骨头都在抗议。早上六点多,冬日稀薄的阳光还在山缝里磨磨蹭蹭,她便已经醒来了。
她睁着眼看那扇古旧的窗越来越明亮。房间里的一切越发清晰。
她坐起来伸个懒腰,一边活动僵硬的脖颈,一边在心里寻思怎么把公婆劝服去城里生活。
转头看几个孩子,她刚刚活动开的身体又僵了一下。
炕头,池慕云在路清明的被子里,两个人把被子裹得很紧,所以脸上都呈现出看似害羞实际上是热了的红晕。看上去,路清明是整个人都环抱着池慕云,而池慕云蜷缩在路清明的怀里。
凌素珍突然感觉窗格照进来的阳光像长了刺儿一样,刺得她不舒服。
路清明醒来的时候是挺热的。平时她不论冬夏,都会把被子适当地留一些缝隙,不然她这样的体质,就得焐出一身汗。
可和池慕云一被窝的时候,她就会把所有缝隙都封好,因为池慕云很怕冷,她也怕池慕云冻坏了。
稍稍一低头,她的鼻尖就蹭到了池慕云的额头。池慕云的发香和皮肤上的馨香争先恐后地侵扰了她的嗅觉,所以她没注意外屋已经有人在烧柴火了。
路清明悄悄地把一条胳膊拿出来。
池慕云睡得好香,长长的睫毛柔顺地在眼睑处打下阴影,唇瓣微张着,露出一点点洁白的牙齿,像孩子梦见自己最喜欢的食物和玩具一样,娇憨得不得了。
路清明看了她一会儿,便被手上的痒意打断。
她的火力十足,可能是小时候锻炼出来的吧。那时候冬天大清早的就要出来干活儿,小小的孩子抵抗力不行,刺骨的寒风一吹,整个人便都被寒风冻透了。那时候年年长冻疮,后来跟着池慕云去了城里,冻疮才慢慢转好。
一睡热烘烘的被窝,手上便有些痒。
路清明慢慢地小心地把一只手从被子里拿出来,摊开五指仔细观察。这双手看上去修长有力,指甲圆润干净,但有些地方的皮肤有些暗沉、粗糙。那是冻疮活动过的后遗症。
路清明想起昨天听许雁枫说的。
“一双好手赢天下。”
——许雁枫在群里得意洋洋地晒了一下自己的手。她的手的确好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无名指上非常“低调”地戴了一枚钻戒。
路清明没注意到钻戒有多贵。她只是仿佛第一次发现,原来许雁枫的手是这么好看。
她一直都没注意过。
她自己的手却……
唉。路清明有些沮丧地挠了一下手上发痒的地方。
天已大亮。外面鸡屋里面的鸡们已经醒了,叽叽喳喳嘀嘀咕咕地要食吃。路清明小心地把自己从被窝里剥离出来,转头看到舅姥的铺位已经没人了。
她心里所有的念头都顿了一下。
舅姥已经起床了?
她赶紧穿衣服。穿好衣服摸下炕,帮池慕云掖好了被子,戴上柜子上那双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套袖。
凌素珍正蹲在外屋的灶前烧火。见路清明出来,她很自然地叫了那孩子一声“清明,去帮我把鸡喂了吧。”
路清明愣了一下,看着凌素珍蹲在地上的背影,隔了好几秒钟才应了一声,打开门去厢房拌鸡食了。
灶里的火在凌素珍眼里跳动着。过了会儿,她想把一根树枝折成两半塞进灶里,却发现怎么都折不断。
她突然站起来,烦躁地把树枝往旁边踢开。
“妈……怎么了?”回头一看,池慕云身上裹了件大棉袄,正睡眼惺忪地倚在门框边看着她。
听到女儿这一声,凌素珍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她叹了口气,避开女儿的目光“没怎么。就是挺长时间没弄过这些东西了,有点手生。一手生,就来气了。”
池慕云一边把那件大棉袄穿上,一边笑起来“这也值得动气?来,”她说着蹲下来,一只穿着棉靴的脚踩住树枝一端,两只手掰住树枝另一端,用力——
树枝纹丝不动。
池慕云愣了一下,尴尬地换了只脚,倒是把凌素珍给逗笑了。
孝心是有的,就是不是做这些的料。
“云,我来吧。”一个高挑的人影裹着寒气进来,直接冲过来把池慕云手上的树枝夺走了。
路清明手上戴着白线手套——专门用来做活儿的那种。衣服袖子上套着套袖。身上还有些厢房米糠粉面混着鸡舍的味道。她三下五除二把剩下的树枝都折好,一边说道“我来就行了,你们进屋去吧。”
凌素珍裹紧了身上的衣服,碰了碰池慕云的胳膊,刚要说话,池慕云就说道“妈,我和小路一起做饭,你进屋去暖和一下。”
凌素珍半晌没说话,最后叹口气,回屋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