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丁风华自然而然冰释前嫌,一起担上孤山这幅担子。
只有站在这个位置上,她才明白,当初宁宵为他们承受了多少。
黄钟峰顶一株巨大的梧桐,树冠遮天蔽日。
余尺素弯着腰,一点点拔出梧桐根旁的杂草,她揩揩脸上的汗,偶然一抬头,不禁怔在原地。
怀柏御剑立在半空,身披翠羽大氅,腰悬云中,剑穗在风中摆动。她比以往沉静许多,眉宇间总带着一丝忧愁。
与余尺素来孤山前预想中的那个分山劈海的第一剑修身影重叠。
但余尺素却并不觉得欢喜。
她施法洗净手上尘土,飞至怀柏身前,躬身行礼,“峰主。”
怀柏颔首,问:“你师父怎样?”
余尺素摇摇头,道:“还是老样子。”
怀柏看了眼梧桐树,“若有异动,来告诉我。”
也许那日的打击对叶云心过大,也许是她的木灵受到剑气波及,自那天后她便化作一棵树木,再没变回人形。
余尺素应是。
怀柏转身离去。
“秦姐。”余尺素攥紧手,忽然喊起以前的称呼。
怀柏停下来,背影如鹤,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入发带中,与余尺素记忆里的那个明媚无忧的少女并不相同。
余尺素问:“你还记得那年花灯会吗?”
怀柏极轻地勾了下唇角。那年花灯会,他们四人一起吃火锅,放花灯,许下友情长久的誓言。
余尺素握紧拳,“我一直很景仰怀柏仙长,但我把江渚当朋友,江渚她不是这样的。”
怀柏歪歪头,“她是怎样的?”
余尺素道:“她常笑,无忧无虑,好像世上没有让她担忧的事情。”
怀柏沉默许久,按了按眉心,浅笑着摇头,“人生不得长少年。”
余尺素一怔,觉得眼前的青衣女子有些陌生。
或许这才是怀柏本来的样子,她常听剪云砂说起,三百年前的那个剑修是如何睥睨天下,锋芒毕露。只是这三百年裹足不前,画地为牢,躲入厚厚堡垒中,才叫世人忘了她昔日的光芒。
怀柏转过头,嘴角上翘,道:“别这么丧气,等道尊身子好些,我带你们去山下喝酒,喊上佩玉。”说到佩玉时,她的眼神变得柔和至极,身上所有锋芒消失无踪,就像一柄剑,心甘情愿缩回鞘中。
余尺素也弯了弯眼睛,眼神变得愈发狂热。
她想,自己景仰了这么多年的人果然没有变。
“怎么?”怀柏柔声问道。
余尺素眼里冒着光,“仙长就和云中一样。”
怀柏稍稍一怔,“我像一把剑?”
余尺素点点头,笃定道:“对。”
这天下需要怀柏时,她化为一柄寒光凛冽的宝剑,震慑妖魔,荡平浊浪,护一方清平。
天下不需要她时,她便回到厚重的鞘里,安安心心做一个清闲峰主,有二三好友,几位徒弟,喝酒、打牌、斗嘴,过着自己惬意轻松的小日子。
怀柏本就是这样的人。
不像东海圣人一样高高在上,遥不可及,也不像佛土世尊一般斩绝六欲,慈悲济世。
她普普通通,生动鲜活,有着平凡至极的七情六欲,但她又坚强如斯,强大如斯,就算一次次被背叛、被伤害,也比所有人更爱这个人世间。
也因为有了她这样的人,人间才如此温柔。
怀柏下意识摸了摸剑鞘,无奈地说:“这什么比喻,把我比作这种凶器啊。”
云中不满地嗡鸣,对主人的嫌弃表示异议。
余尺素说:“您不是凶器,您也有一把剑鞘。”
怀柏眉头一样,“那又是什么?”
“是佩玉。”
怀柏轻声咳嗽,脸泛薄红,有些羞赧地垂下眸,“你这什么比喻……”她转过身,忽然又极轻极轻地说:“不过我喜欢。”
余尺素目送她远去,青衫与孤山葱郁的青山几要连为一体,腰间的宝剑闪着熠熠的白光。
云中锋利无比,也要有剑鞘保护,才不会伤害到主人。
怀柏也有一把鞘,教她收敛锋芒,眼里盛满温柔,那把鞘叫做佩玉。
佩玉已经突破金丹,打遍守闲峰无敌手,轻松就能把银屏等一干情敌击退。
她坐在山道上,见怀柏归来,站起去迎她,面带微笑,双手交握。
这已成她们之间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无论怀柏多忙,总会在红日西沉之时戴一山夕阳踏上山道,与佩玉一同回到守闲峰。
佩玉问:“黄钟峰主醒来了吗?”
怀柏摇了摇头。
佩玉眸光稍黯,“道尊的身子好些吗?”
怀柏叹口气,苦笑着说:“还是老样子,景仪无法根治他体内魔气。”
虽说元婴的寿数便已悠久至几乎与天地同寿,但身在仙门,谁不想求无上道途?谁不愿化神飞升?
佩玉的手握得紧了些,仿佛在给予无声安慰。
怀柏浅笑,眉眼弯起,“别这么愁眉苦脸,等掌门师兄伤彻底好了,我带你们去山下吃火锅!我刚同尺素说好。对了,那家薛记饭馆的老板娘怀孕了,还有三月便是产期,你说我们送什么礼物比较好?长命锁?太贵重的东西,我怕一送过去他就不会开饭馆了,直接买几块地当地主了。”
太富有也是一种苦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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