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鸾提刀慢慢走过来,黑色的衣袍摇曳,鬓边的银霜闪烁微光。怀柏抬起头,看见雪白的刀光,刀上红线纠缠,好像血液流淌。
这是把很美的刀,修长秀艳,似一个亭亭的美人。
是无双。
怀柏的身子微微颤抖起来。为什么是无双?为什么鸣鸾手里拿的会是无双?
就算鸣鸾是她的心魔,但……为何是无双?
怀柏不愿细想,指间一抹幽微青光,正想把这幻影斩下。
却见鸣鸾一偏头,神色无辜,眼神濡慕,唤:“师尊。”
这一声如春雷乍起,怀柏脑子轰然一声,手悬在半空,却无法狠心施法。
鸣鸾身上的伤痕消退,露出姣好如花的面容,裙摆上血色渐渐滴落,鬓角的白发换成青丝。她看着怀柏,眼中是熟悉的信任与依赖,凤眸湿润含情,像雪间的溪流,山涧的小鹿。
师尊。
师尊、师尊。
怀柏知道这是幻影,手却哆嗦着,心里想着再多看一眼。
这幻影变化万千,时而化作月下抱剑的少女,湿发垂在两侧,软软地说着喜欢师尊。
时而名花初成,自雪夜戴刀而归,拂去肩头一两点雪屑,身上浸染一段清冷的梅香。
时而坐在夕阳里,望着连绵青山,绚烂霓霞,痴痴等候;
时而踏花而归,两眼弯弯,毕恭毕敬,步步紧逼,温良恭谨,大胆犯上。
这少女以痴心织罗,用色相诱惑,在漫漫的时光里,耐心编制一张名为情字的大网。然后不动声色地看着猎物懵懂无知地走入其中,被紧紧束缚,从此深陷,不得解脱。
然而最后,她却终于露出狰狞的本相,眼瞳滴血,唇色猩红,笑容狰狞又绝情,夺去她的一切,将她锁在三百年的愧疚痛苦中,再笑着说——
“师尊,这是你欠我,这总是你欠我……”
“余生,你只要痛苦就好了。”
怀柏眼前一片猩红,青衣飘扬,云中猛地出鞘,星河般的剑光照亮黑暗的洞府。
一挥剑,镜花水月碎开,脚下萤火点点,是流光的碎片。
然而那心魔还未肯罢休,一时变作白衣少女,痴痴唤她师尊,一时又化为黑衣血魔,笑容盈盈,满手血腥。
怀柏在惶惶然中挥剑,洞穴里剑痕交错,银光烁烁,熠熠生辉,照得她的脸明灭不定,似喜似悲。
剑来剑去,似萤火摇曳,白雨连珠。幻影倏忽消失,又陡然出现在另一个角落,口吐聒噪碎语,面带可恨笑靥,让她心火腾腾,烧得眼尾赤红,那连绵不绝的恨意里,却滋生出一种莫名的滋味。
爱恨交加。
心好像在冰与火之间辗转煎熬。
她不由暴怒,咬碎一口银牙,咽下满嘴血腥,挥剑毫无章法,胡乱刺去。
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她?三百年还不够吗?夺走她的骄傲与尊严,这还不够吗?她做错了什么,欠下了什么,要被这样欺骗、被这样对待。
剑如冷电,眨眼便至。
心魔狡黠,马上变作佩玉的模样,白衣上晕开大片血迹,一双凤眸泫然欲泣,“师尊,你要杀了我吗?”
怀柏闭上了眼睛,“可你不是佩玉。”
云中穿透岩石,狠狠扎在其上。
怀柏再一睁眼,脚下升起茫茫血雾,她攥紧手中宝剑,云中寒光凛冽,足以斩杀一切邪祟。
可是等血雾散尽,却并非什么魑魅魍魉,狰狞恶鬼,反而是一副旖旎至极的画面。
流光幻影徐徐铺开,把幽暗的洞窟,变作红烛高烧的喜房。
雕花窗开着,几朵桃花随风悠悠飘了进来。
红色嫁衣胡乱叠在地上,无双与云中抵在床头,微微震动。
床上的流苏,也在颤动。
怀柏怔怔地看着。
软塌之上交叠两道人影,红纱罗幕重重,一只汗湿的手自纱间伸出,攥紧绣着鸳鸯的锦被。
玉指纤纤,缠绕着一缕青丝。
“师尊……师尊……”少女眼里水雾蒙蒙,声音酥酥软软,“别这样……我受不住。”
她轻轻喘着气,面色绯红,被欺负得狠了,发出小猫一样呜咽之声。手再次攥紧,红被皱得像纸一般。
“师尊……缓一缓,好不好?”
她双目含泪,蔫蔫软软,抬起手仿佛想反抗,又无力地垂了下来,哀求道:“师尊,缓一缓,好不好?”
怀柏面色通红,心里又酸又甜,又麻又痒,像是有只猫儿,一下一下乱挠着爪子。
云中握在手中,剑尖颤颤,白光乱晃,像一片月光在屋里游动。
少女呜咽一声,身子发颤,手猛地一紧,又缓缓松开,乌发自她指尖滑落,垂在地上。
红纱帐里传来绵软的哭声,她委委屈屈地啜泣着,泪珠子挂在睫毛上,白玉的身子染上一层粉霞,双手环住另一人的颈,边哭边唤道:“最喜欢师尊了。”
窗外,满树桃花盛开,粲然如天边云霞。
怀柏身子巨震,云中划破桃花,幻境碎成两半,幻境中的两人化作飞灰消散。
洞府重新变得黑暗,寂静无比,只有滴水之声,和略重的呼吸声。
怀柏倚着石壁,微微颤抖,脸上又烫又红,眼里水雾蒙蒙。云中飞回鞘中,心魔也一时不见踪影,只有她,对着一汪寒潭,心却好像在沸腾焰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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