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南烟哽咽难语,双手将起居注奉上,半晌才问出一句,“这可是……真?”
年宛娘接过了起居注,翻开第一页,瞧见是先帝十九年前的年号,她的心瞬间一凉。
难道是——
她急切地翻开了第二页,这一月有二十三日都记录着同一句话“帝幸孙氏”。
“谁给你的这个?”年宛娘震惊无比,起居注用纸特别,只有宫中的制造所可以产出。每日记录帝王起居,皆要盖上总管内侍的印章,印章也是宫中打造,绝无伪造可能。年宛娘能断定这起居注是真的,可这起居注上备注之事,实在是太过惊骇,甚至她已明白为何谢南烟会是这个模样?
年宛娘没有立即说是假物,足见这一定是真的起居注。
谢南烟颓然低头,起居注不假,那上面所记载之事就必定是真,“师父……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心如刀割,她与云舟当初的日子有多温暖,现下就有多冰凉,她待云舟的情有多真,如今就有多讽刺。
她怎能喜欢上……同父异母的妹妹?
年宛娘忽地捏住了她颤抖的手,狠狠用力,痛得谢南烟不禁倒吸了一口气。她的声音冷静而冰凉,“先回答我,谁给你的这个?”
谢南烟通红着双眸,咬牙道:“萧别!”
“我这儿有个秘密,本来算不上什么要紧事,可如今这个秘密已足以成为伤你的利刃,若是我的小满活不得,我也会让你们活不安宁。”
原来他说的秘密,是这个。
年宛娘恍然,即便是笃定了这起居注是真,可这件事她还是不信。
孙云娘年少骄傲,小小年纪的画技便远超了绘芳苑那些老头。她那样骄傲的人,既然喜欢了萧别,就不会与陛下做这样的事。若真是天子用了强,以孙云娘的性子,大抵会当即咬舌自尽。
所谓帝幸,只要与天子睡一起,管事内侍便会备注。
拉上了床幔,是真幸了,还是演戏,只有先帝与孙云娘知道。
“南烟,我的徒儿可不是遇事就丢了分寸的蠢货。”年宛娘说完,便将起居注往脚下一扔,一脚踩在了上面,沉声道:“无事献殷勤者,有诈。有些事太真了,就不一定是真的‘真’了。”
谢南烟倒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我听师父的!”
“容我想想。”年宛娘挥手示意谢南烟先静默片刻,她凝神思忖,把当年她知道的,如今她遇上的各种事情在心底逐一捋了捋。
她还记得,十九年前那夜——
八月十五,君臣同乐,在宫中一起同过佳节。
那时烟花缤纷,礼乐声声,天家的热闹,向来是年宛娘冷眼视之的时光。
与往常一样,年宛娘独自提壶坐在回廊上,抬眼望着天上的烟火,回忆幼时与小公主殷宁在宫中的点点滴滴。
若不是生在这帝王家,以她年家当初的权势,殷宁一定做得她的妻。
想到心酸处,她慨然长叹,如今大陵四海靖平,黄泉路上她对得起殷宁当年的嘱托。
“年大将军。”
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唤她,年宛娘懒然抬眼,只匆匆一瞥,便知这穿着月白色官服的画师是谁?
“陛下今日高兴,兴许会命你画画。”年宛娘实在是不想与她多言,她只想静静地在这宫廊上想想殷宁,旁人能打发就打发了。
孙云娘轻抿唇角,她丝毫不惧兴致被坏的年宛娘,反倒是往前走了一步,“生路当前,下官只有冒死一试了。”
年宛娘不悦地站起,冷声道:“生路?你可是陛下心爱的画师,朝廷的大红人,可笑,谁敢动你?”
孙云娘拱手对着年宛娘一拜,她直起了腰杆,与年宛娘并肩而立,远远望着宫墙的轮廓,轻抚小腹,“我是飞不出这儿了,可我不想我的孩子也飞不出这儿。”
“孩子?”年宛娘大惊,上下扫了一眼孙云娘。
她眉目清秀,眉梢自带一抹妩色,若去了身上这身素净的官服,换上一身美人宫服,只怕后宫许多美人都要黯然。
孙云娘平日不是在绘芳苑,就是在御前伺候,这宫中能使女子有孕者,除了当今天子,便是禁卫军中哪个不怕死的鲁男子。
年宛娘淡淡道:“你倒是胆子大,私通禁卫军这可是大罪。”她一直听闻孙云娘性子骄傲,能让她看中的男子,或许是个特别的人。
孙云娘笑容浓烈,半点不惧,“禁卫军那些兵哥哥,还入不得我的眼。”
不是禁卫军,那便是天子了。
若真是龙种,留下入了宗祠,不是皇子便是公主,于她一个女官而言,是天大的隆恩,何必非要出宫呢?
孙云娘知她在想什么,她得意地笑笑,“得也天子,失也天子,这种不踏实的富贵命,我不稀罕。”
年宛娘脸色一沉,“竟有人敢潜入皇宫与女官厮混?”若真如此,此人的本事确实不可小觑。既然那人可以在皇城来去自如,带走一个孙云娘的本事应该还是有的。
孙云娘微微低头,声音说得极小,“天子赖皮,不照约定放我出宫,我就算偷偷出了宫,也是东躲西藏的命。这孩子我不想让他做笼中鸟,也不想让他做过街老鼠,我想让他自由自在地做他想做的那个人。”
“大胆!”年宛娘厉喝一声。
孙云娘却没有害怕的意思,“我若胆子不大,又怎敢来此‘求’年大将军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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