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罗略一沉吟,也并不是极忌讳泰山府的颜面,诚恳道:“府间籍由文官编写,自然会有错漏,只是千万年难错一遭。”
李十一颔首以示明了,将搭着的手收回来,交叠在桌前,又问阿罗:“倘若引魂度鬼的典籍亦有错漏,那木兰的身份,便是无头悬案一桩?”
阿罗右手扶着袖子理了理上头的褶皱,众人静悄悄等着她思索的结果,小半柱香时间才听她又开了口:“倒不是。”
“天地间能辨物真假,识破真身的有二,一是地藏王坐骑谛听兽之右耳。”
李十一默默等着她下文,果不其然见她摇头,道:“只是一则,据闻几百年前谛听被请去断斗战胜佛同六耳猕猴那桩公案,眼瞧着六耳猕猴横死当场,受了惊吓,起誓再不掺和此类事由。二则,地藏王自请投胎后,谛听也不知所踪。”
“第二呢?”李十一扬眉。
“其二,是上古异兽雨师妾的鼻子。”
“雨师妾?”涂老幺忍不住插话。
“《山海经》里记载:雨师妾,在汤谷北,其为人黑,两手各操一蛇,左耳有青蛇,右耳有赤蛇。”宋十九道。
据闻雨师妾的鼻子灵敏非常,能于方圆百里外辨品貌,识忠奸。
涂老幺“嗷”一声,挫败极了,从前自个儿的文化水准在最底端,来了一个宋十九,竟神不知鬼不觉插了队,兜兜转转,他还是被压得毫无生气儿的那一个。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他搭着二郎腿安慰自己。
阿罗提点道:“雨师妾擅御蛇,每有山神庙后檐右起第三块砖瓦下置一灵蛇,以掌人间动向。若要寻她,往山神庙去,以竹笛吹咒诱之,便能以蛇腹传意,请她借鼻子一用。”
“你既这样清楚,却白说这许多,还不速去?”阿音听出不对来,斜着眼神儿睨她。
阿罗微笑:“不是十一去么?”
阿音一愣,问李十一:“你几时说要去了?”
阿罗道:“我同十一的买卖是寻回木兰。”
话说了半截,众人听明白了,一时也没甚么话好说,李十一勾了勾嘴角,直视阿罗一眼,清冷道:“我去。”
“只是,”李十一抬手拨了拨额前的碎发,“我同那异兽素无往来,也无交情,她如何肯将鼻子借我?”
阿罗抬腕浅啄一口茶,嘴边的笑涡若隐若现,一会子才将苍白的脸抬起来,对宋十九笑道:“带她去,雨师妾必定肯借。”
“我?”宋十九不大敢置信。
“是。”阿罗的细语里透着讳莫如深的笃定,“九大人。”
作者有话说:
西游记真假美猴王乱入…雨师妾鼻子灵是百度百科说的,但没有找到可靠的出处记载,《山海经》里也没有提及,姑且当真吧。
第35章 岁岁春风一度吹(六)
九大人?宋十九滴溜溜转了转眼睛。
李十一倒是不大意外,接过五钱递上来的玉笛,顺手敲了敲宋十九软绵绵的手背,同她一道寻山神庙去。
涂老幺惦记着家里炖的猪脚,也急匆匆辞行,一顿热闹后,屋子里又余了阿音同阿罗两个。
阿罗洗了手浇花,阿音靠到桌边翻了翻她的书籍,又两手一撑坐到书桌上,脚尖儿挂着不大牢靠的高跟鞋,轻一回重一回地磕着桌脚。她睨着眼神儿看面前的人,盈盈一握的腰肢,松软孱弱的肩头,连嘴唇亦是惨淡淡的只沾了少得可怜的粉,仿佛还是自个儿方才不经意印上去的。
若从前,她是顶瞧不上这样没精打采的姑娘,自个儿自小倔强,往后嚣张,嘴唇要牡丹似的红,眼角要金箔似的艳,做贼要是天底下头一个扎头绳儿的贼,为娼要做天底下风情最盛的娼。
可偏偏一回两回,心也好,身子也罢,总栽在清汤寡水的人跟前,从不过问她,自顾自噗通一声便磕了头,疼得她晕头转向,疼得她咬牙切齿。
“若有话,便问。”阿罗道。
阿音道:“你是头一回么?”
枝丫掩着阿罗半个脸,连阴影同光亮的错落都十分好看。她提了提手里的水壶,侧着脑袋:“是。”
阿音的胸腔不大重地“嗡”了一声,仿佛是惊讶,又仿佛是旁的,她仔细想了想,这一辈子,好似从未占过什么独一份儿的东西,自然也不敢奢望自己是旁人两千三百余岁中再无二话的“第一”。
她将腿叠起来,抬手挽了挽耳发。
倒是阿罗笑了,问她:“怎么?”
阿音不大信:“你活了这许久,从未尝过个中滋味?”
阿罗诚恳道:“我不问人间事,也不晓得我的冥气凡人经不经得起。”
“鬼呢?泰山府的鬼呢?”
“我身为十殿阎罗,自然也是有些持重的。”阿罗道。
艳如春光的佳人乐得笑出了声,反手一撑自桌上跳下来,尖细的鞋跟儿前前后后地踏了两步,靠到梁柱前,抵着眼神儿看她:“若你是头一回,我便不好亏待了你。”
虽说方才辛勤的是阿罗,可阿音因着这个“头一回”,竟存了些不大随意的念头。
阿罗略微抬起娟秀的脸庞,询问地望着她。
你有什么喜欢的?胭脂?水粉?成衣局的衣裳?阿音扯着绢子,一个窑姐儿倒有了几分恩客的做派。
“没有。”阿罗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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