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山人是什么人,她不晓得,可这姑娘难缠,她是千知道万知道了。
“后来呢?”宋十九听得入了迷,牙齿咬着一小块手背上的嫩肉,无意识地蹭。
“如此前后一年有余,待得第二年入了夏,那姑娘便再未来过。”无端地来,莫名地去,颜娘没来由地有些惆怅,“我托人寻了半个来月,想要将她赠我的银两送回去,却恁是没了下落。”
颜娘长长叹了口气,不再年轻的唇鼻间有了些难以言喻的余韵:“说起来,这也是我的一桩心病。我媒做得好,十里八乡有口皆碑,唯独这一回碰了壁,自个儿亦有些不痛快了,没多久便‘金盆洗了手’,搬进了山里。”
宋十九吸一口气,她不大喜欢这样没头没尾的故事,硌在心里跟个煮不烂的铜豌豆似的,一时也有些怏怏了,侧头瞄一眼李十一,却见她眉目清远云淡天高的,令她一瞬又畅快起来。
她于是另择了话题:“你身为媒人,近水楼台,也未替自个儿寻一个好的?”未免太无私了些。
颜娘“噗嗤”一声掩唇笑了,指间的顶针为她增添成熟的音容:“正是见惯了风月事,才不大稀罕男女情。”
宋十九替她可惜:“可这一辈子,若是火红的花轿也未坐过,该是多遗憾呀。”
她随口一说,李十一却眉心一动,侧了侧脸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颜娘但笑摇头,垂下眼帘绣花,待得精巧的花蕊成了型,她才猛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抬头,温婉道:“说起来,我倒是坐过一回花轿。”
天不知几时放了晴,她搁下绣活,往院子里张望了一回,复又坐下,道:“那姑娘的轿子十分精巧,红底艳过胭脂,金鸾银凤同活的似的,有一回我趁在她里头看名帖,忍不住偷偷上去坐了一坐。”
“说来也巧,我甫一落座,青天白日便扯了雷,竟下起了明晃晃的太阳雨。”窗台残留的雨滴哒哒地坠,仿佛在应和她似的,她笑道,“我那时不大经事,十分心虚,慌忙便爬了出来,神魂未定地进了屋,那姑娘……”
她顿了顿,未说得下去。
那姑娘撑了伞,立在雨里望着她绯红的脸颊,眼神似是了然,又似是浑然不知。
颜娘笑了笑,站起身来,道:“雨停了。”
李十一将眼神自油光光的桌面收回,撇头瞧了一眼外头,也起身道:“晴了,该告辞了。”
颜娘料想她们必定有事在身,也不多留,只将顶针摘下来要送她们出门。
才刚开了门,却见一团白绒绒的东西倚着墙根儿窜了进来,小狗似的大小,尖脸黑瞳,原本亮丽的毛发被淋得湿乎乎的,沾了好些泥,小爪子抠在地上,吭哧吭哧地喘着气。
“阿白。”颜娘笑着唤了它一声,眉梢的隐忧终是散了。
被唤作阿白的小兽呜咽一声,慢吞吞地朝她走过去,颜娘蹲下来,也不顾长裙泡在了泥水里,只半抱着摸了摸它的头。
“自我搬到这里来,阿白便跟了我,我方才便是出门寻它。”颜娘道。
李十一垂眸望阿白一眼,见颜娘将它搂在怀里,它的头耷拉在颜娘的臂弯,颜娘一面送她们,一面抚摸它乖巧的脊背:“它年纪大了,腿脚不是很利索,胆子也小极了。”
宋十九本想上前摸摸它,听得此言又收回了手,跟在李十一身后出了门。
颜娘靠在门边,与她们颔首告别。
脚步边溅起小小的水花,二人又入了山林,宋十九仰脸问李十一:“方才那是什么?”
李十一道:“狐狸。”
“原是这个。”宋十九笑,小兽在泥里滚过,黑乎乎脏兮兮的,竟没大认得出来。
她本以为李十一不会再说话,却听她温声开了口:“你是不是,十分喜欢听故事?”
宋十九点头。
李十一眨了眨眼单薄的凤眼,道:“那我同你讲一个。”
“好。”宋十九喜不自胜,期期艾艾地望着她。
李十一拨开一丛半人高的野草,想了想,道:“据传涂山之南有灵狐,狐生九尾,修四百年,可得人身。”
“灵狐长至五百岁,需当娶亲,抬轿上门,迎回涂山。若不成,人身不复,重回兽形。”
宋十九心里一颠,有零碎的片段被诡异地串联起来,画面里是那个古怪的姑娘,精致的花轿,胆小的阿白,同孑然一身的颜娘。
李十一抬眸望望放晴的天空,续言道:“意中人入轿时,晴天下雨,半日不停。”
宋十九咬住下唇,不自觉地往后看了一眼,半晌才轻声应道:“这个故事,叫什么?”
李十一清淡一笑,低声说——
“绥绥白狐,九尾庞庞。与君相拥,地久天长。”
作者有话说:
1.狐狸娶亲下太阳雨是民间传说啦。2.涂山有九尾狐的传说跟大禹的妻子涂山氏有关。最后一句也出自《吕氏春秋》中的《涂山歌》:“绥绥白狐,九尾庞庞。与君相拥,地久天长。”
第40章 多情却被无情恼(一)
这是宋十九头一次听李十一说情话。
哪怕不是对着她。
原来地久天长四个字自李十一嘴里出来,动听得似历经一场绵长的亲吻。宋十九觉得自己悬而未决的爱意成为了一捧茶,被李十一轻柔地挟取出来,搁到壶里,以滚烫水冲散了,散得四肢百骸发出清香,再克制而矜持地被她拎起,从小小的壶嘴里纳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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