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吊的风扇拼命地刮,吚吚呜呜地仿佛在哼着小调,李十一自浴室里出来,松松裹着屋子里备下的香槟色真丝睡袍,丝绸凉快也不凉快,下身如穿着风一样不实在,偏偏腰肢和胸脯又极服帖,行动间拉拉扯扯地描摹她身体的曲线。
她抬手用力擦着湿哒哒的头发,正要掩门歇息,却见楼道里隐隐亮着光,她出去一瞧,宋十九的屋子虚掩着门,里头只剩皎洁的月光。
她迟疑一瞬,敲门无人应,便索性推门而入,竟是空无一人。李十一有些诧异,巡视一圈,书桌上有未读完的书。她慢步上前,就着月光扫了两眼,正要抬手将窗户关上,视线里却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底层的花园里暗香浮动,宋十九衣裳也未换,仍旧是深蓝的长裙同两寸高的高跟鞋,在院子里将胳膊支成半圆,进进退退地跳舞。
一头卷曲的长发轻轻拂动,发梢偶然随着她的动作跳动,带了些少女遮掩不及的雀跃,大多数时候她的动作是规整甚至有些死板的,前几步后几步,一丝不苟得略带笨拙,没有半分偷似李十一方才的翩翩风姿。
李十一望着她,将擦头发的手垂下来,水渍将背部的丝绸打湿,拓下蜿蜒的曲线。
宋十九的脑袋跟着律动左右晃了晃,好似自个儿在打着节拍,一曲终了,她像芸芸一样牵起裙摆,足尖交叉,弯腰行了一个十分优雅的告别礼。
李十一笑出声,抱着胳膊斜倚在窗边,指头上下抚了抚细滑的丝绸袖子。
宋十九停了下来,埋头琢磨着往回走,李十一弯了弯嘴角,抬手将玻璃窗关上,转身回了屋。
第二日李十一醒得迟,下楼时宋十九正咬着一个皮儿薄汤稠的蟹黄小笼,一口咬下去汁液蹿出来,烫得她张嘴呼气,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李十一蹙了蹙眉头,坐到一旁问她:“这么急做什么?”
她讲话时带着糯糯的鼻音,仿佛昨儿休息得不是很好。
涂老幺端着饭碗自壁炉旁走过来,啃一口生煎冲她笑:“你们说,这壁炉同咱们的炭盆子,哪个暖和?”
李十一给自个儿添醋,没工夫搭理他,宋十九道:“你若想晓得,冬日再来一回便是了。”
涂老幺坐到一旁,笑得勉强:“可不敢再来了,这西洋玩意儿你涂哥是无福消受。就那电风扇,长得同血滴子似的,昨儿在我脑袋上晃了一宿,我生怕它落下来,瞪它瞪了好一会子,敢情,睡是没睡着,竟是瞪晕过去的。”
宋十九听得直乐,小鹿眼一眯一眯的。李十一滚着一个鸡蛋,对上她的目光,同她挑了挑眉,她甜津津点头,李十一便埋头仔细地剥起来,三两下剥得白白嫩嫩,搁到她碗里。
涂老幺见宋十九吃得香,也想讨一个,李十一却置若罔闻,低头抿了一口粥。
涂老幺叹气,听李十一问:“阿音同阿罗呢?”
“一大早便出门儿了,说是要寻什么‘四大金刚’吃去。”涂老幺夹一筷子咸菜,“还吩咐五钱送了这几屉汤包生煎回来。”
“她们两个?”李十一怔了怔。
“可不是?”涂老幺也纳闷,“这没几日,好得跟穿一个裤子的姊妹似的,出门时阿音崴了脚,傻阎王牵她,你们猜怎么着?她竟依了,还道了多谢。”
“音大奶奶!”他瞪着眼睛强调,“平日里我但凡伸手搭一把,她能啐我一鼻子。”
“你是汉子,阿罗是姑娘,自然不同。”宋十九道。
“满不是这么回事儿。”涂老幺不同意,嘟嘟囔囔喝一口粥,不大甘心,又添一句,“就同方才十一姐只替你剥蛋壳,不搭理我,又是不是汉子姑娘的缘故?”
虽不见得能参透什么关联,可每每觉得自己多余的感受,却是如出一辙。
甚至有些想婆娘。
李十一瞥他一眼,他心虚地将声儿弱下去,宋十九将脸兜里碗里,耳廓染上朝阳似的粉色。
入夜,仍旧是同昨儿差不多的时辰到了仙乐斯,经理是人精儿,只打了一回照面便热络得称了熟客,将他们带至景观更好的座位上,又做主送了一瓶红酒,这酒倒不是很金贵,只是他话说得漂亮,令几位小姐的笑里也带了舒坦。
等人总是要来得早些,舞池里空无一人,只几个穿着小衬衣的服务生蹲在一旁理电线,歌女换了一个,嗓子略低些,对着话筒轻哼小调试音,灯光打得不是十分张扬,只射下斜斜的一束,光束中悬停的浮尘将歌女的嗓音衬得凄婉而悠扬,令人无端生出了些怅惘来。
宋十九坐在沙发的一端,静静地侧耳听,手指在沙发上弹琴似的敲击,足跟提起来,又放下去,又将足尖提起来,再放下去。
骨髓里都淌着蠢蠢欲动。
李十一视而不见,叠着二郎腿,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骰子。
李十一引诱人不用说话,这本事连涂老幺都领教过了,阿音昨日更是好生反省了一回自个儿的伎俩,从前教的宋十九的勾挑竟被比得扎眼又突兀,上乘的进攻分明是李十一这样的,腰背一躺胳膊一撤,是一个旗帜鲜明的退却,而晃悠的二郎腿是令人心痒难耐的叛逆者,令人忍不住想要乘胜追击。
她昨日用这一招对付芸芸,今日用这一招对付宋十九。
骰子没摇几下,果然见宋十九扯了扯她的袖子,靠过来问她:“你同我跳个舞,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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