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十九同她对视一眼,又回正头,将那一个捏在手心,藏到最底下。
“找着了!”虚耗站起身来,托着一个顶大的琉璃似的圆球。
宋十九的高兴比旁人都要多些,虚耗掂了掂,十分舍不得。
“你说说你这姑娘,怎活得这样乐呵。”它忍不住埋怨一句,若不是它被这高兴馋了,也不至于被捉住。说着示意宋十九转身,蹲下来,自己立到她身后,将圆球靠近她的颈椎处,嘴里念念有词,长长的经历带着香甜的喜悦,流沙一样淌进宋十九的身体里。
那些快活光华四溢,每一幕都是李十一。
“涂老幺这样笑不好看,你这样笑,好看。”
“我若立刻说许多谎,是不是便能同你一块死了?”
“我非人,不怕招魂,也非鬼,念经不管用,你预备如何吓唬我,才能让我不喜欢你呢?”
“太阳落山时天老爷最温情,多半能等到人。”
“你明知故问。”
——我喜欢你的明知故问。
历历在目的对话回归一句,李十一的心便软一寸,她的肋骨间推动着潮汐一样的回响,令她看向宋十九的目光浓得似暖茶。
星点散尽,宋十九睁开眼,面上的表情仍未归位,甚至比方才还木了些,李十一伸手要拉她的手腕,问她:“怎么样?”
宋十九睁了睁眼,还未来得及说话,便猛地捂住嘴,起身往屋子里跑。
李十一要跟上去,阿罗却以眼神制止她:“吐几回便好了。”从前她的婢女也是如此。
阿罗见李十一放下心来,便吩咐五钱将虚耗拎出去扔外头,虚耗滴溜溜转了转眼睛,难以置信:“大人不罚我?”
阿罗指指宋十九消失的方向,柔声笑道:“我不罚你,待她日后想起来了,她罚你。”
虚耗打了个寒颤,心惊胆战噤了声。
众人一番折腾,已是疲乏得很,略招呼几句便四散歇息。李十一在黑暗里靠着楼梯,四下十分安静,连水流声也没有,宋十九钻进卫生间,便再没了动静。
她静静候了一会,不晓得是否应当前去敲门。这几日她待宋十九十分好,她自我安慰是因着病症的缘故,刻意纵容了自己的温柔与妥帖,此刻宋十九好了,她反倒有些拿捏不好分寸了。
若太热情,显得她急切些,若太冷淡,又疏远。她难得地犹豫,也反常地矫情起来。
正暗自纠结,忽听得面前有人喊了一声:“李十一!”
她抬头,宋十九站在前方,朝她弯着眼睛笑。
她立在月影里,明眸皓齿,眼波流转,笑得熟悉又不熟悉。熟悉的是她弯弯的眉眼,不熟悉的是她嘴边微勾的神态。从前宋十九的笑容干净又明亮,娇俏得令天地都尽失颜色,如今她学会了矜持地合拢双唇,将嘴角挽出成熟的弧度,笑得凉夜生风,春情入梦。
幼时李十一学做菜,师父告诉她,若加一点子盐,更能将甜味带出来。如今她望着宋十九,发觉原来历经一点愁,更能将眼前的人勾出令人回甘的清婉。
她在宋十九的笑容里放松了沉甸甸的双肩,也打消了所有无用的困扰。
宋十九含着红石榴一样剔透而绯丽的笑,质问她:“你怎么不过来,只瞧着我?我好了,你便不再待我好了,昨日种种,权宜之计,是不是?”
李十一也笑,腰背靠在墙上:“我几时说过这样的话?”
宋十九的眼角又弯了些,却不动弹,只远远儿地立着:“那你怎的不牵我了,也不抱我了?”
李十一亦将嘴角的弧度扩大:“你怎么不牵我,不抱我?”
宋十九笑出声,再也忍不住跑过来,抱住她的胳膊,同她一齐往楼上走。
“你同我表白的话,能再说一遍么?我那时生着病,竟错过了高兴。”
“不能。”
“你方才在等我,是不是?”
“不是。”
“我还同你睡,好不好?”
“不好。”
入睡前的宋十九在这句“不好”里躺进了李十一的怀中,她寻了个舒适的位置,手搁在李十一的腰上,不大一会又蠢蠢欲动地放在了她的胸上。
李十一仍旧毫无反应,可这回李十一没睡着,她知道。
作者有话说:
虚耗被钟馗吃了是《唐逸史》里的,虚耗怕光和怕打鼓是民间传说。
第61章 谁令相思寄杜蘅(十)
再一周有余,秋意更深些。天高云阔总令人神清气爽,可于宋十九,却不是这么回事。
她十分惦记李十一所作的“病好”之后的承诺,李十一却全然不提,好似忘了个干净。
宋十九并不是心思十分重的姑娘,可晚晚李十一不碰她,总令她抑制不住地生出了一些挫败感,她想同李十一亲近极了,并且理所当然地认为,倘若李十一当真喜欢她,应当怀揣着一样的想法。
倘若李十一当真喜欢她。
等待摇摇欲坠,变质一样,令一切新鲜的认知长出令人生疑的绒毛。
宋十九洗完澡,怏怏地坐在桌前,伸手触碰木桌上的台灯,玻璃灯罩热热的,她摸一把,又缩回去。
李十一进了屋子,带着皂角的香气,自她身边走过,只略略瞥了一眼,手里头拿着一方干净软绵的棉布巾子。她坐到床边,低头认真仔细地将那块巾帕叠成豆腐块的形状,在膝盖上放了一会,而后搁到枕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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