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脸上慌乱紧张的神情,是我见也没见过的。
“那天你来了,为何不与我说?”
我这才完全睁开眼,却道这并不是梦境,苏喻她是真的坐在我的床边,手里还拿着药碗。
她身边还站着江沅,似是听到消息赶来,见我醒转,告知我已过三日,她去叫我便宜爹娘来看我。
走时还补了一句,说是将一切缘由都告知了苏喻,让我好好与她说清。
说清楚什么?说我并没有欠苏喻的,相反,她还欠了我?
“没有什么好说的。”我扭转了身子,背对着苏喻。
正经不过半盏茶,我便心乱如麻。
我这些年图方便,将书架搬到了床榻边。
伸伸手便能捞着那些个破镜重圆的话本子,想着自己或能像书上写的那样,与苏喻在某一天,戏剧性地重逢。
无一例外,皆是两个姑娘家的话本子。
她也没为难我,但我却分明瞧见一只纤细的手绕过我的阻碍,拿出了那一排排中最破的一本。
单是那封面,我就记起了里头的剧情。
那是我最喜爱的一本,光是里头两位主人翁的身世,就与我和苏喻极像。就是里头那故事,也是贴的八.九不离十。
实是我的心头好!
就是后半段,不堪入目,不堪入目呐!
以至于我翻那本子,也是这一书柜里最破的一本。
不堪入目,但,妙不可言。
她翻了不过几页,便轻笑出声。
我实在忍不住,她是看到哪一页笑得这么开心。从前,我从未见过她这般开心过。
我转过头,对上她的眼睛。
“这书是我凭回忆所作,”苏喻翻开那本《旧梦集》的中间几页对着我,“讲的是你我的故事。”
我耳畔隆隆作响,我心心念念了这残本结局数年,原来,这本就没有结尾。正如我与苏喻。
“我才没有与你做那些事情。”我反驳道。
实在是后半本太过腌臜,但,深得我心。
“你总算肯承认了,”她看着我,“花璟,唯有你知道这书后面都是假的。”
“我不是,我叫花锦绣。”我摇着头,似乎这样就可以避免尴尬。
苏喻抱住乱动的我:“是你,是你,是你!江沅都与我说了,十年前的事情,我并没有责怪你。”
她能坐到如今这个地位,吹吹耳边风便能将我那爹爹拉下水,让我像个真正的坏人一般得到报应。可是她没有。
她什么也没说,只轻轻将我拥入怀中,仿佛这样,就能回到从前那般。
我与她,都还是十年前的样子。
好半晌她才道:“我想你了。”
我眼里徘徊着的泪倏地落了满脸。她总是这般,轻而易举拿捏着我的喜怒。
就如同当年,我满心欢喜拿着草花去寻她时,苏喻那青黑的脸轻而易举带动着我的情绪,将我的喜乐,换上悲苦面具。
君喜亦是我喜,君悲亦是我悲。
明明用了十年,却没想自己还是这么不争气。就不能再忍忍,等苏喻走了在哭么?
花锦绣,你真是没用。
第5章 倒追青楼女官那些年(5)
宫中事务繁忙,苏喻却还能每日抽空来与我聊家常。世人都说她心狠手辣,在我看来,不尽如是。
就拿现如今在我跟前削苹果这副样子,像极了我当年倒追她时的卑微模样。
“你晓得梅娘子麽?”她见我不肯与她搭话,主动说起了我感兴趣的故事。
江沅心心念念了数十年的梅娘子,就是我那便宜娘。
从捡到我的那天起,江沅就知道我的身份,但却一直知情不报。直到我病危,她才找上了花家的大门。拖着我的这些年,甚至将我的贴身玉佩藏了起来。
原先说的那块玉佩被典当,也是假的,玉佩最后还是回到了我的手里。
苏喻说的这些,在我见到我那便宜娘的时候,我便都知晓了,只是装不知道,从未在江沅面前提起。
她虽未将我归还,却也待我如同亲子,并没有对我什么不好的。就是过得穷苦了些。
苏喻见说不动我,起身便要离开。
其实这几日我也不知自己在气什么,见她要走,心里不舍却也一句不说。好像心里始终卡着一根看不见的刺,但却遮了我的眼。
她见我没什么动静,帮我掖了掖被角,走之前还帮我带上了门。我这才睁开眼,拿出那本《旧梦集》,反反复复观看。
原因无他,盖因这书的视角,是从那清倌出发,与我所知道的过去,有所不同。如今见到苏喻,便明白这书里的巧妙。
书里所写那旧梦,源自苏喻幼时的一场噩梦。
然梦里,却有一仙子凭空而出,细看,才觉是一小乞丐。那便是我了,只是我并不是凭空冒出,却是从一狗洞而来,倒让苏喻见笑了。她还以为我会飞檐走壁,谁知道我日日来去皆是从狗洞进出。
话本精彩万分,将我俩的故事写得栩栩如生。每每回看,都觉那段往昔历历在目。
故事原末尾,写到那场大雨,小乞丐果然弄来百两黄金,将主人公从青楼救出,两人从此过上没羞没躁的日子。后半本,俱是如此。
甚得我心。不,是甚得广大妇女同胞的心。
只是如今我再翻阅,那后半本都已被苏喻扒了去。我心内腹诽,明明是自己写出来的文章,却又不肯与他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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