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相问那边人多势众,我一时不敌。但为了不惊扰墓中的先祖们,我只得负隅抵抗。
孤军奋战,虽死殊荣。
此乃神门门训之一。
历经一道钻心之痛后,我再也没有张开双目的气力了。
再次睁眼时,却见自己正躺于一张熟悉的阔床之上。罗帐轻舞,枕边沉香依旧。目及窗棂,摆放于案上的的琼花早已飘落,徒留枯瘦的花枝。
蓦然间,朱门轻启,走进来一名眉目温婉的少女,身着坦领襦裙,上衣为白,下裳为淡青,香肩毕露。长发垂于后背,取少许梳成坠马髻,两侧的云鬓宛如丝绦般垂落。
她身上的气息十分怪异,有鬼气,亦有于六道之外的不明之气。
与苏慕晚的有几分相像。
“是你救了我?”我知晓此问乃是多此一举,仅是用于引出后话罢了。
“是我。”她一笑,暮春便即刻成了初春,“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
果然是抱有目的而来,且依其身上之气息,定是与苏慕晚脱不了干系。但她毕竟救了我,故我仍是向她道了声谢。思及眼下我欠她一个人情,便只好妥协道:“愿闻其详。”
“于此之前,有一事望您知悉:我虽救了您,却未能避免您的肉身之重创。‘青灯’虽不可复兴神门,却可大略修补您的肉身。”不知为何,她竟对我用了敬语,“如今您已为鬼道中人,依我之见,若您愿为‘青灯’之灯灵,则可大大延缓您灰飞烟灭之时日,足以等待‘转机’。”
“青灯”为何不可复兴神门?我听闻其无所不能。
她察觉到了我的疑惑,解释道:“传闻往往为谣传,皆不可信。‘青灯’仅是一盏概率现于‘掌灯一族’之后人身上的用途稍微广一些的灵灯罢了。”
言已至此,说不震惊那是假象。但因先前于苏慕晚那儿吃了一大堑,此次她之所言我并未全信。
像是早便料到了我不会信一般,她温声与我说道:“候我片刻。”言罢,直勾勾地盯着我的眼睛,自顾自地说了一些意义不明、构句怪异的话:“那个女人现在下落不明,应该也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我来时已经和你打过招呼了,一切就按照我跟你说的那样安排就好。如果你不想跟那些被毁掉的世界一样,就不要声张,以免将它引来。不管后续发生什么,你都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就行。”
纵然她一直与我对视,但我辄觉她并非在与我对话。
自言自语终了后,她方始与我说话,然话中尽是一些我至今回想起来依旧心觉光怪陆离之事。譬如,先前我所熟知的苏慕晚并非本尊,再过些时日,本尊便会降临于世间,并再三恳请我护其周全,自言一是因其与我渊源颇深,二是其为“青灯”之主。
这当真是我有生以来听到过的最大的笑话。
谎编此般无稽之谈,便能哄骗我不顾一切地去护卫苏慕晚了么?
我自以为眼中之嘲弄被自身掩饰得极好,不想她仍是察觉到了。为了表示诚意,她自言愿全力助我报仇雪恨。此外,不多时定会将鬼王之位奉上。
坦言,我对后者的兴致不大,因愈居高位,愈易腹背受敌,然思及我眼下这般处境,权力无疑是最大的助力,我无故回绝。至于复仇,我定要让莫相问及其帮凶惨死于列祖列宗面前,方可平我心头之恨!
何况,而今神门已无人能守得住神皇墓了......
就算是我,亦不能。
因为如今的我,为“已死”之人。
“您大可与苏慕晚共处一段时间,以鉴我之所言是否属实。若您觉得有差池,交易可随时终止,但方才我允诺给予您的‘诚意’依然作数。”她如是说道。
这天底下怎会有这等好事?
我将信将疑,但不知为何我打心底里是倾向于相信她的。
好似我本就该相信她一样。
况且,不论这场交易的结果如何,我都不吃亏,故我不再犹豫,答应了她。
见我颔首,她也不再耽搁,即刻与我商量起了接下来的对策。大致敲定后,她便提出要领我去见一人。
那人正是沐思烟。
可是,苏慕晚不是说她的两位表姐已被卫罹诀所害吗?怎么......
“她们的英年早逝乃命中注定,我仅是延缓了她们的死期。”流年轻叹了一声,低眼道,“原本卫罹诀早早地便做好了突袭蓬莱的打算,是我故意放走了风声,迫使他改计。也正因为如此,苏慕晚以为自己的两位表姐死了。但我未料到楚凌晗会出现在清谷镇,且鬼王手下的五御使之二已经抓到了人。前日我特意引沐思烟与苏慕晚碰面,为的就是让沐思烟说服苏慕晚一同去解救楚凌晗。可惜当时人多嘈杂,只得另约时日详叙,甚至连目的也尚未来得及明说。”
末了,补充道:“沐思烟此刻正于归途。”
正于归途?
我忽而萌生了一个好玩儿的主意。
神门有一世袭防具,名唤“嫘祖蚕衣”。《鉴通外记》曰:“西陵氏之女嫘祖,治丝蚕以供衣服,后世祀为先蚕。”此蚕衣刀枪不入,足以卫护苏慕晚。最要紧的是,常态之下无法宽衣解带,若是强行褪下蚕衣,便会饱尝切肤之痛。如此,哪怕苏慕晚躲到天涯海角,自己亦能寻到她。不过,倘若情况特殊,蚕衣亦可被褪下,那时寄居于蚕衣内的精魂便会转移至穿着者的亵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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