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而言之,本宫可担社稷之重任。那么,除了本宫生而为女子之外,尔等还有何不满之处!”
关卿伊声音洪亮却不刺耳,个中威严气势却是震得人浑身一凛。关克昭登基不到一年,如今在朝中的臣子都是前朝遗臣,其中也不乏历经三朝的老臣。此情此景,竟恍然让人置身于前朝,面前长公主不怒自威的面容渐渐与她的弟弟、父亲,甚至祖父重叠起来。
她体内流淌的是关家最纯粹的血脉,来自于她统一天下的太爷爷,来自于她励精图治的祖父,来自于她虚心纳谏的父亲。
关卿伊冷眼瞧着殿下的群臣渐渐收敛了戾气与锋芒,不觉悄悄勾起了一侧的嘴角。
她两只胳膊扬到两边,正红色的袍袖随之高高地飞扬起来;她从左道右扫视过文武百官,头冠上的九条金龙随之游动。
她高声问:“诸位爱卿,可还有何异议?”
回应她的是一个短暂的沉默,然后参差不齐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呼喊起来:“长公主殿下千岁千千岁!”
他们从一介女流身上再次体会到了,什么是天子之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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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亦尝闻天子之怒乎?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关卿伊听着满朝堂的呼声,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突然浮现出这两句话。
她记得那时候春意融融,她同关克时一同去给父皇背书。刚听完关克时结结巴巴地背完,她便踏出去一步得意洋洋摇头晃脑地继续背下去。
她背得既流利又情绪饱满,父皇亲昵地摸了摸她的头,眼中的情绪复杂晦暗,最后只剩下了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以及一句:“卿伊,父皇带你去赏花可好?听说御花园中的桃花开得正好呢。”
她以为这是父皇对于她好好背书的奖赏——毕竟关克时还得回去罚抄书呢,于是她高高兴兴地脆生生答道:“好啊好啊!儿臣多谢父皇!”
他们父女两个在御花园当中穿梭游玩,后面跟着呼啦啦的一群人,但是谁都屏气凝神不敢出声,只是小心地在这对父女后头伺候。
突然,父皇问:“卿伊的诗经背得好吗?”
“父皇尽管问就是了,儿臣肯定对答如流!”
“好啊。那父皇就问你一个关于桃花的。‘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下一句是什么?”
“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那卿伊知道这几句讲的是什么吗?”
“知道!是讲女子出嫁的。嗯……这几句话的意思是说桃花开得很美丽,女子出嫁后家庭一定也会和睦的。”
“以后啊,父皇就也在桃花盛开的季节把卿伊风风光光地嫁出去,然后卿伊就会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了。卿伊说好不好啊?”
关卿伊已经记不得当时自己到底回答了什么,是“好”还是“不好”,或者是根本害羞到没有回答?最后画面只剩下父皇那张慈祥的笑脸,还有他幽深的目光穿越二十年的时光,在这殿上与她静默地对视。
如果父皇知道她今日的所做所言,会是怎样的感受呢?是骄傲满足,还是也会狰狞起面孔骂她不肖子孙?
那时候父皇的眼神当中,是不是也包含着她空自负聪明却无奈生为女儿身的怜悯与遗憾?
所以默许她读书,默许她骑射;却也热切地盼望着她教养弟弟,盼望她能够早早地嫁人。父皇既想给她希望,又不想让她因为结局不尽如人意太过于失望。
他曾经引导她将自己的梦想与抱负倾注在昭儿的身上,从而能够间接地成全她那全部的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诸位爱卿,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关卿伊就站在龙椅的正前方,从高处俯视着下面,等来的是长久的静默。
“无本,便退朝吧。”关卿伊淡淡地说,“今日诸位爱卿累了,本宫也累了。今日让诸位爱卿见了我皇家的家事,见笑了。还望诸位只关心自己应尽之责,省得越俎代庖,反为不美。”
“臣等告退。”
关卿伊把眼光从殿下撤回来,重新投到肖月明的身上:“太后,您累了吗?”
肖月明自打下面高呼“长公主千岁”的时候就已经露出颓态,到最后只能是扶着那把椅子兀自强撑着最后的脸面。关卿伊走近两步,看着她眼角无论如何妆饰都掩盖不住的细纹,还有那艳红嘴唇上皱起的破皮。
关卿伊叹息道:“太后,您老了。”
“哀家、哀家……”
“您无德、无才,如今连最后能引以为傲的美貌也已经没有了。”关卿伊声音凉薄,“您真可怜啊,除了大陈太后这个名号,您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
她冷淡地望着肖月明茫然而痛苦的双眸:“太后,回寿华宫去吧,您已经没有其他的了。”
“关卿伊!”肖月明仿佛猛然回过神来,她凄厉地尖叫着,“关卿伊!如果关克昭死了,这龙椅还得是我儿子来坐!你不过暂且鸠占鹊巢,有什么好得意的!”
关卿伊笑了笑:“本宫赢了今日这一次,来日也会赢到底。肖月明,你以为,本宫还会不敢坐那个位置吗?”
“你痴人做梦!”
“痴人至少有梦可做。肖太后,您的梦已经碎成粉末了,拼不全了。”
关卿伊说完,不再想再与她多废话:“将太后娘娘送回寿华宫吧。她太累了,让她好好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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