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话是不是太多了?”冷雨浸透的鞋底冻得宋星子直打颤, 光洁的小脚从鞋里退开,放到另一只脚的脚面上,可还是冷、湿、令人难受, 她后知后觉地捂嘴, 又换一只脚踩,“我平时, 平日里没有这么聒噪的,纪小姐, 你要相信我!我是搞艺术的。”
宋星子确实像个搞艺术的,即使一只脚着地也站得稳当, 不过,对初次见面的人说出你要相信我, 又轻率得像街头浪子。
纪如月抿唇,一向冷淡浮起可以称之为温柔的笑意,“我相信你,冷吗?不若我背你回去?”
纪如月的话没别的意思, 姿态坦荡,宋星子却红着脸摆手,连忙道:“这怎么使得?女女授受不亲。”才第一次见面就要背我回家,即使我是你的粉丝也不可以!
慌张得赤脚踩在水洼里。
纪如月皱眉,换了个提议:“那你穿我的鞋回去,伞也给你。”
“那你怎么办?”
“保镖在身后,他也有伞,已经唤司机过来了。”
宋星子这才注意到一旁的黑衣保镖,大块头配小黑伞,她半面油画脸做出不赞同的表情,“那你还是背我回去吧,作为报酬,你下次来,我给你做好吃的。”
这熟稔的语气,仿佛两个人是多少年的好友呢。
“好。”
宋星子一手撑伞,一手拎着滴水的软拖,在纪如月背上好奇地打量建在河岸旁的两层木楼,有时又专注地瞅青石板上的青苔,仿佛这些稀松平常的景物,在纪如月背上看时就脱胎换骨,变得崭新起来。
真是奇怪,难道刚见面我就喜欢上她了?是戏迷对角儿的喜欢,还是其他呢?
宋星子感受着比雨珠砸在伞面上响得多的心跳声,终于将视线从巷子里转到纪如月身上:如云的头发,雪白的脖颈,窈窕的身段和纤细有力的手臂……
宋星子拨开她雪白后颈上散落的青丝,洁白的肩线和颈部顺着往下都是毫无瑕疵的,像白瓷,宋星子忽然想起来她自己的肩线和颈部交接处有一颗小痣,每次洗澡的时候她都会扣一扣。
路并不长,但纪如月走得极慢,托了许久,时间仿佛凝固了,她飘飘然地立在戏楼后院门前,挥手同宋星子告别,再坐上喷气汽车回家,躺在床上,都不知道自己今天做了些什么,只觉得开心和舒缓。
宋星子睡不着,对面的酒楼竟然还没打烊,月亮西斜,她心里倒是生出喜乐,穿着长及脚踝的睡裙跑到小厨房,煳了一盘蚕豆,到了一杯红酒,一边喝,一边哼起小曲:“步趋相从,屡望颜色,似欲有言,悦而好之,转用盼注把臂欢笑,词致温婉……”
学唱戏,也是有些用嘛,下次再见如月,我就唱《封三娘》给她听,还要请她吃松子糖,那我得写剧本,熬糖浆了,还是下下次在唱曲儿吧。
五、
次日,宋星子无戏,纪如月想邀请她来纪宅玩,又莫名觉得唐突,但两个女人之间又有什么唐突不唐突得呢?又不是才子佳人约会,感情不到总有些轻浮感。
纪如月说不上来,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一上午处理完文件,刚用过午饭,就坐上汽车嘀嘀嘀来到秦淮河尾。
宋星子正在吃饭,他们戏班子里没天大的规矩,一条长桌架上几道小菜,带妆的、素颜的、跑堂的都围在一块儿吃饭。
见纪如月来了,宋星子慌忙放下碗筷,饮过漱口茶,蹦蹦跳跳地到她身边,挽上纪如月的手,一道花腔信手拈来,“这位妹妹,我倒是见过的。”
“如月快随我来,”宋星子缠着人,将她邀进闺房,献宝似的从梳妆台上的食盒中取出新制的梅花糕,“快来尝尝,这是我今早新蒸得梅花糕,甜的。”
“你会做糕点?”纪如月就着她的手小口咬了一口粉色花瓣,不像市面上叫卖的那般黏甜,清爽些,甜味也适中,“真好吃,像你唱得戏一样,都是金陵城里最好的。”
宋星子咯咯咯地笑了:“可是如月你就没去过别家的戏楼呀。”
“我不喜欢唱戏呢。”
“你唱得很好,像你的厨艺一样好。”
“你怎么不问我喜欢什么?又为什么偏要唱戏啊?他们都喜欢说。”
“你在做什么比较重要。”
宋星子又咯咯咯地笑了,趴在纪如月腿上,素净纯美的小脸美得惊人。
“如月,我真喜欢你!你我是知音相遇,理应做好友,”宋星子说完,不待纪如月回答,又自顾自地说起话来,“你不问我,我倒想和你说个清楚。”
宋星子咕咕叨叨,把她简短的一生说了个透,大抵是唱戏的天才,讲话也抑扬顿挫,有疾有徐,像在歌唱一般。
三代单传的戏班子,到了这一辈,上面的养子养女都投身革命去了,只有她一人,喜不喜欢、愿不愿意唱戏关系都不大了。
“我真羡慕如月你,你冷冷淡淡,只对赚钱有兴趣,家里又恰好是这个行当,好生快乐。”
纪如月有点不解,目光落到梳妆台上的报纸,上面的大字写着她的名字,她说:“可以做自己喜欢的,父母的事归父母。”
“那不行,我要是去当个厨子,我爸要气死的,”宋星子的秋水眸里闪过几分无奈和好笑,“我爸是个老古板,戏班子是几代下来的,你别看他嘴上,让我好好读书,不要担心家里。可是我若不来接一棒,那谁来传承呢?当我把流云间带得越来越好的时候,我爸嘴上不说,心里可是高兴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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