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导深吸了一口气后,道,“你自己再琢磨一下剧情吧,如果今天感觉不太好,就别拍了……连试了十几条,没一条能看的。”
苏扬沉默了一下,他站在一旁重新翻阅剧本,上面有很多他的标注,但是这些都不能助他过这一场戏。
“这场戏里,主角因为意识缺失,他对自己,对旁人,都无法展现情绪,换句话来说,他不是不知道难过,更不是不难过,而是他没办法表现出自己很难过。”贺寒很以往一样,很自然的走过来和苏扬对戏,他道,“就像是一个人被困在量身定做的囚笼里,这囚笼是密不透风的,现在有水灌了进来,从他的脚,到小腿,到小腹,到胸口……一点一点的增加,他曾经大声喊叫,但是没有人能注意到,因为这个囚笼只有他自己能看得到,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慢慢的淹没,无声无息,无论如何求救,在旁人看来,都看不到这个隐形的,即将将他溺毙的囚笼。”
贺寒形容的很具体,苏扬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的窒息,他看着剧本上的话,“他站在人群里,环顾四周,找不到同类,又茫然,又难过。”
“是单向的。”苏扬看着贺寒,他道,“能知道别人的喜怒哀乐,却无法展现自己的喜怒哀乐,这感觉,还真是窒息。”
“我去问过了关于这方面的医生。”贺寒说道,“意识缺失的患者,很难治愈,比起其他精神疾病更加痛苦,因为别的精神疾病是以自我为中心,而能感受到痛苦,可意识缺失不同,甚至它恰恰相反,它感觉不到自我,却能感觉到别人,以别人为中心的痛苦,而自己自愿或不自愿的被禁锢。”
不知为何,贺寒又想起了苏扬在剧本最后写的那句话。
——我向后仰,那是深渊。
能写出这句话,已经证明了苏扬对这个剧本了解的十分透彻,奇怪的是,他却在这简单的一幕戏上面,重拍了十几次,十分反常了。
导演再次开拍的时候,苏扬已经将状态全部调整过来了,这场戏里,身为哥哥的贺寒因为保护他而被车撞了,倒在地上,苏扬就站在原地,他看着贺寒,面无表情,周围的人都围了过来,有人说要打120,有人说要报警,而更多的是在质疑着他。
“他们两个认识的吧?怎么这人一动不动的啊?”
“这么冷漠?有病吧这人。”
“这小伙子怎么回事?都不知道看看人伤的怎么样吗?”
……
这些议论声传入了苏扬的耳中,他似乎想要难过,他逼着自己难过,可是……他明明心里那么焦急,那么难受,全身却像是被禁锢住了,无法动弹,眼睁睁的看着鲜血从贺寒的身体里流出。
他的手,甚至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可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痛苦的令人感到窒息了。
救护车来了,苏扬看着贺寒被抬上了救护车,他僵硬着身子,也跟了上去,一路到了医院,按着无数医护人员从他的身边走过,看着抢救室的灯,看着自己满手的猩红,他面无表情的就这样看着。
可一滴眼泪,却不知何时落到了地上。
*
拍了一整天的戏,苏扬几乎将自己沉浸到了这个角色里,导演最后喊收工的时候,他还有些难受,脸色苍白,林新月看着有些焦急,走过来问道,“扬哥,你没事吧?怎么样了?”
苏扬摇了摇头,什么话都没说,径自走到了一旁。
贺寒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微微皱眉,他走过去摁住了林新月的肩头,道,“新月,别管了……他一向如此。”
苏扬以前不太搭理人,这个贺寒是知道的,后来入了娱乐圈,苏扬就变了,可是不高兴的时候不喜欢搭理人的毛病,从来都没变过。
贺寒正准备带着林新月离开,便听到身后传来小张紧张的声音,“扬哥,你怎么了?你别吓唬我啊。”
贺寒脸色微变,立刻转头看向苏扬,只见他靠在墙滑坐在地上,脸色几乎惨白,撑着地干呕,像是喘不过气来。
“怎么回事?”贺寒立刻半蹲下身子,“药呢?……医生呢!”
这是在医院,贺寒下意识的喊医生,可苏扬却一把攥住了他的手,低低的喘气,他冷汗浸透了衣服,面色惨白,却笑道,“当初……你保护我的时候,受伤的时候,你是不是也恨过我,为什么不为你难过,为你掉眼泪?”
苏扬极少提自己从前的事情,至于是为什么,没人比贺寒更加清楚了,只是这个时候苏扬忽然提起来,倒是让贺寒微微一愣,他偏头道,“没有。”
“那就好。”苏扬笑了一声,他靠在贺寒的肩头,身子越来越沉,眼前天旋地转。
他感觉自己正站在悬崖上,身后便是万丈深渊,他轻轻的后仰……从上面坠落,不断坠落……
仿佛要永远的沉入一场不会醒来的梦里。
*
“为什么会突然这么严重?”
“这不是突然,患者这样的情况,不是突然导致的,而是长时间超负荷工作,并且心理压力过大而造成的,我们的建议是住院治疗。”
“心理压力?能具体说一下吗?”
“这个……也许你需要带患者去看一下心理科了。”
苏扬还未睁眼,便已经闻到了熟悉的消毒水味道,他并不意外,微微皱眉,缓缓睁开眼睛后,入眼便是刺目的白色,让他稍稍有些不适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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