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让妈妈为难……”
他在这个阴暗逼仄的角落呆呆站着,没有太阳的日子,难以察觉时间的无声流逝,但肚子是最标准的报时器。“咕噜噜”的警报声越来越大,宣告早上的奶油面包已经彻底消化。
有几个穿着警服的人谈笑走过,他把自己缩进了更隐蔽的角落。
又有个中年妈妈,牵着自己孩子的手路过。女孩儿扎着漂亮的双马尾,一跳一甩,嘴里咀嚼着香香的肉包子。
吧嗒,包子掉地上阵亡了。女孩子嘴巴一扁,下意识的就要哭,但被妈妈隐含怒火的目光吓住了。
中年妈妈收入不高,这可以从她粗糙的手掌和过时的旧衣服看出来。但她的女儿不一样,全身上下干干净净,在幼儿园绝不会被其他孩子取笑。
二百块的衣服都舍得,何必为了一个二块钱的包子,伤害孩子的自尊。
中年妈妈叹了口气:“今天老师怎么教的,掉地上的食物属于什么种类的垃圾?”
女孩儿偷窥她的神色,很快明白妈妈不生气了,重新无忧无虑的笑起来:“脏食物属于厨余垃圾,老师教的我都知道。”
母亲指了指小路对面的四个垃圾桶:“垃圾应该怎么处理?”
女孩子捡起地上的脏包子,快快乐乐奔过去:“妈妈,你等等,我去扔进垃圾桶。”
中年妈妈看着漂亮伶俐的女儿,慈爱之情溢于言表。母女俩手拉手,女孩铃铛似的欢笑声渐渐远去。
谁也没有发现,角落里那矮小的身影。
白昼的车轮驶过,黑夜的长袍笼罩四方。清洁工驾驶着垃圾车,在对面的垃圾桶旁停下,机械手臂用力举起,将散发腐臭的垃圾全都倒入了车厢。
清洁工用钳子拨拉了一下,不满的骂道:“现在的人可真没道德素质,政府天天都在提倡垃圾分类,垃圾分类,怎么一点都不注意,给我们增添了多少工作量!”
尽管生气,但他给垃圾桶换上新垃圾袋的动作,还是一如既往的仔细。
垃圾车载着一车腐臭渐渐开远,孩子从墙角慢慢挪了出来。
垃圾必须分类,不能给清洁工伯伯添麻烦。尽管没有上过幼儿园,但以往小区里也时常播放垃圾分类小广播。他记性很好的哩,怎么分类记得清清楚楚。
他走到四个垃圾桶旁,蓝色,绿色,红色,灰色,印刷着一行行的注释,有点懵了。
他忘了关键点,他不识字。
厨余垃圾对应什么颜色?可回收垃圾对应什么颜色?有害垃圾呢?
孩子咬住嘴唇,努力想了一会,最终选择了蓝色垃圾桶。他喜欢蓝色,就像天空一样自由自在的颜色。
垃圾桶一米多高,比他还高那么一点,他费了点功夫,搬来几块砖垫脚,才爬进了蓝色的垃圾桶。
“吧唧”,落盖。
鼻腔里弥漫着陈年的腐臭味,但他并不嫌弃。
身为垃圾,哪有资格嫌弃垃圾桶呢。要感谢垃圾桶,让他拥有最后的归宿,不至于在街头飘零,死了都没有埋葬的地方。
黑暗中,不知道又过去多久,他不知不觉昏睡过去。
再次醒来时,是被头顶上的开盖声吵醒的。
“嗬!!!”
外面传来极度震惊的抽气声,声音沙哑,像变声期的十三四岁少年,“这……这是什么垃圾?”
孩子尚有点迷糊,奶声奶气的说:“我是有害垃圾。”
少年把头探进来,打量了他一会:“可是,这是可回收垃圾桶。”
孩子懵了:“……”
少年笑了起来,他的皮肤有点黑,但笑起来格外帅气洒脱,就如正午刺目的阳光,容易灼伤别人的眼睛:“出来,你被我回收了!”
他有一双比同龄人更健壮的臂膀,轻轻松松的就把孩子捞了出来。
孩子也不挣扎,漆黑的眼珠子定在他身上。
少年拍了拍他的衣服,脏污不可避免,但他并不嫌弃,反而很习惯的样子:“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在这里,爸爸妈妈呢,家在哪?”
孩子语气平静,成熟的不像个孩子:“妈妈遗弃我了,我是多余的小垃圾。”
少年的手顿住了,蹲下来认真的看了他好一会:“遗弃是犯法的,哥哥送你去警察局,你肯定能回到妈妈身边。”
孩子转身,努力想要爬回垃圾箱,这回他终于对了,认准了红色。
少年叹气,有力的臂膀将他抱了起来:“得了,跟我回家。”
没办法,捡都捡了,只能负责到底。
少年也是个被人遗弃的孤儿,收养他的老头姓周,文化水平不行,当时瞧见他正在烧火做饭,随便起了个名字叫周炎。
其实他本想起名叫周饭的,但识字少,不会写“饭”字。这让周炎日后不止一次庆幸,否则出去打个架,还真没脸报自己的名号。
如今周炎又捡回个孩子,周老头瞧见餐桌上的藕片炒肉,端着酒碗,张口就来:“你以后就叫周藕了。”
周炎翻了个大白眼,但也没说什么,同情的夹肉片给新鲜出炉的周藕吃。
从那天起,周炎屁股后面就多了一条尾巴,他去上学,有人在校门外等他放学,打架回来,有人给他抹药系绷带,借着昏暗的灯光做作业时,有人……咳,给他报答案。
周藕人小鬼大,脾气古怪,和同龄孩子玩不到一起,只会粘着周炎,膏药似的撕都撕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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