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松用半边陶罐装着些干净的水来到薛统身边,说道:“主人,喝点水罢!”
薛统撩起眼皮看了胡松两眼,声音喑哑:“与陆珩交手多次都败北于他,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
胡松当然不敢称‘是’,也不敢提起陆珩,只是说道:“在胡松心里,主人无所不能。”
薛统闻言,忽然尖锐而凄厉的笑了起来,他面容狰狞,眼神癫狂狠辣,像是个疯子。
他双眸赤红,冰冷的目光直直射向胡松:“你倒是乖觉!觉得我无所不能?无所不能会被三番五次的算计,无所不能会被废了拿武器的手?”
胡松立刻跪好,双手高举半边陶罐:“我是您的仆役,您是我的主人,在我心中,只有主人。”
薛统从胡松手中拿过陶罐,把水饮尽,又将半边陶罐砸在不远处石块上,只听得清脆一声响,半边陶罐支离破碎。
他现在的所有狼狈都是陆珩造成的,他不能自乱阵脚,他还要让陆珩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
他还要赶在赵国前面回梁都向梁王解释跃城矿山塌陷的事,要把坏事变成好事。
他绝不允许自己死在陆珩前面!
在陆珩死之前,谁也不能拿走他的命,谁也不可以!
待人手集齐,薛统已然恢复平静,他冷静的下了指令,一行伤兵残员便翻上高马,挥鞭打马朝梁都而去。
作为晋国的附属国,杨国每年都要向晋国朝奉,晋国强大还好,能给与杨国庇护。可如今的晋国自顾尚且不暇,哪里还有心思管杨国是否安好!
晋国流民遍地,多冬不御寒,食不果腹。
杨国的情况比晋国有过之而无不及,从踏入杨国边境,触目可见的都是骨瘦如柴的人,他们双眼浑浊,面色青黄,宛如一具具活着的尸体。
麻木,绝望,大概是所有活着的人对这个世道最深的感慨。
萧烨在又一次见到一名看起来三四岁的幼儿死去,而他周围的人却露出了如狼般兴奋的光芒的时候,不禁浑身发凉,悲从心起。
或许刚开始他还看不懂那些眼神代表什么,在遇到过几次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易子而食从来从不是传说!
但他管不了,他只有一个人,一双手,若非有师兄一路相护,他恐怕也早就成了别人的刀下亡魂。
他见过厮杀,看过抢夺,也差点被人掳掠。
然而,在这乱世中,烧杀掳掠都不算罪孽,唯有活着才是最大的本事。
见得多了,经历多了,他的想法也有了变化,明哲不能保身,随波逐流不过是今日所见变成自己的明天。
他想活下去,也想让更多的可怜人活下去,想让那些被易食的孩子有长大的机会。
他想做点什么来改变,改变自己,也改变世道,可是他能做什么呢?
萧烨茫然的想,终于在离开杨国边境时问陆珩:“师兄,你说晋国容得下我么?”
陆珩目光深远,唇角噙着的笑意依然漫不经心,好似这些天所见所闻都对他没有丝毫影响:“那就要看你的表现了。表现得好,你会是晋国的王,表现不好,不过是换个地方为质。”
萧烨默然,须臾后又问:“师兄,你有想做的事吗?”
陆珩垂眸轻笑,他当然有想做的事,他想走遍中原山川大河,朝看日升晚看夕。可他也有不得不做的事,比如护住晋国,助它成为继周后的下一个完整王权。
不等陆珩回答,萧烨继续说:“不管晋国是否能容得下我,我都不想继续庸碌,我想为百姓做点什么,哪怕让他们饱餐一顿多一件衣也好。”
陆珩道:“有想法就好,会有人帮你的。”
萧烨侧过头凝视着陆珩,他想问陆珩,问他是不是愿意帮助他?
不过他还是没有问出口,越多的相处,他就越是清楚的知道,陆珩这人如云似风,漂泊无踪,除非他自己愿意停留,否则谁也别想留住他。
途中所见所闻的增多,让萧烨的阅历不断增加,他整个人都在以惊人的速度成长着,不管是心智方面,还是性格方面。
他心性日渐成熟稳重,眼神越发高深莫测,处事手段也变得更加凌厉果决。
这世道,果真是迫人成长的最好的先生!
在同陆珩踏入晋国边界时,萧烨已经可以独立处理好很多事情,再不是封闭内心,需要依附陆珩的青年。
山河破碎,避无可避,身如浮萍,无根可依。
望着被绵延战火祸及的大川山河,看着佝偻枯瘦的晋国百姓,萧烨心底的哀伤越发浓重,脑中原本还有些模糊想法也日渐清晰,是否只有天下太平,再无征伐,才能真正好起来?
而终止战争的办法只有一个,那便是这中原只有一个王!
没有诸侯争霸,就不会有战争。
没有战争,就不会有血流成河,不会入目皆疮痍。
谈何容易?
萧烨垂下眼睑,缓慢而认真的问道:“师兄,你想要天下吗?”
陆珩并不意外萧烨会问出这样的问题,这几天他会问他很多问题,比如怎样管理一个国家,怎样让百姓吃饱穿暖,怎样终止战争?
萧烨的很多问题他都没有正面回答他,他会带他在人群中行走,听悲苦百姓的心声。会让他看人与人的厮杀抢夺,看人性的善恶。会带他到林中打猎,让他在林中找寻可以用来填饱肚子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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