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正好是晚饭时间,陶慕嘉拎着保温盒走到了教室门口。这个年纪的孩子出门吃饭都靠抢,下课铃刚打完教室里已经跑得没了影,只有几个出来跟他打了声招呼表示礼貌。
陶慕嘉半个身子进门,一侧头就看见远扬趴在桌面上,像是睡着了。
教室里只剩远扬一个人,陶慕嘉轻手轻脚地迈过放在地上的书堆,按住了远扬的肩膀。
远扬一下子抬起头,对上了陶慕嘉关切的眼神。
怎么没去吃饭陶慕嘉本想半路拦住他的,没想到他压根没打算出去,他要是不来送饭,这孩子估计就得饿着。
远扬没敢和他对视,低声说吃了。
吃的什么
远扬嗫嚅着没说话。
陶慕嘉叹了口气,把保温盒放到他桌上,搬了个凳子在他旁边坐下。
趁热吃吧。
远扬真的像头驴似的抽一鞭子动一下,总算是肯吃饭了,他小心翼翼地把保温盒挪到面前,一打开,铺面而来的香气和热气熏得他泪流满面。一个小盒装着菜,一个小盒装着饭,下面全是骨头汤。
远扬不明显地咽了口口水,拿筷子的手都有点抖。
陶慕嘉怕他尴尬,随手拿起了本书看起来,结果抽到了语文书,那些课文陶慕嘉还有些记得,不过他的注意力被上面的画吸引过去了,远扬画在课本上的什么都有,千奇百怪的物种,有的还连成了一个故事。
陶慕嘉看着看着就笑了,一个人的作品最能反应他的心理,远扬明明生活在那样糟糕的环境里,画出来的却是几个孩子一起买糖逛马路这样的情景。
远扬吃着饭用眼角瞟陶慕嘉,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陶慕嘉笑起来的样子,跟平常严肃冷静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微微红了耳朵。
还挺好看的,他会喜欢我的画吧。
心里突然蹦出来的想法吓了远扬一跳,他没指望过有人能喜欢他在课本上瞎画的那些东西,他从来没有受过正规的教课,也没有合适的作画工具,他只是一点一点的描绘着那些他梦寐以求的事情,那些在别人看来既平常又幼稚的事情。
陶慕嘉一页接着一页在课本上寻找远扬的画,才翻了一半远扬就说吃完了。陶慕嘉一看,简直是吃的干干净净,仿佛把保温盒洗了一遍似的,一看就是饿狠了。
就这样还敢说自己吃过了,陶慕嘉简直想敲他脑壳。
好吃吗
远扬点头,抬起袖子抹了把嘴。
陶慕嘉还没来得及心疼才洗的衣服,眼尖地瞟到一个东西,他伸手把那个东西从远扬的兜里拽出来,正是他上午塞给远扬的二十块钱,陶慕嘉挑了挑眉,怎么回事
远扬僵在那没动,看起来脖子都缩短了一节。
陶慕嘉真是服气。
以后要好好吃饭知道吗
远扬又点头。
教育孩子需要耐心,陶慕嘉摸了摸他的脑袋,轻声细语,不用在意老师给你的钱,老师不缺这点钱,老师希望你好好的,能做到吗
远扬点头,又说道:能。
晚自习好好写作业,不会的留着,晚上我来接你。陶慕嘉也说不了别的话,嘱咐了两句就拎着保温盒离开了。
远扬攥着手里的二十块钱,等陶慕嘉走后,又把纸币摊开在桌上,然后在他的为数不多的草稿纸上记下了20,这是他第一笔财产,是江晓白老师给他的。远扬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他把二十块钱规规整整地折起来放在了书包最里层。
今天远扬出乎意料的认真,晚自习的时间把作业做完了,等到陶慕嘉来接他的时候只剩了几道英语和数学题不会,对陶慕嘉来说都是小事情。
回到家的时候,陶慕嘉先让远扬把眼睛闭上,远扬愣了下。
曾经他的父母也在他很小的时候让他把眼睛闭上,然后带他到了附近的垃圾场,直到两人走了很久,远扬才睁眼,那时候也是大雪纷飞的冬天,小小的远扬哭的撕心裂肺,直接在垃圾堆旁睡了过去,幸好被早早起来捡垃圾的人看见了,不然早就冻死在了垃圾场,捡垃圾的人跟他也是一栋楼的,把他带了回去,他还清晰的记得那个时候他的父母的脸色有多差。
远扬虽然不知道陶慕嘉是什么意思,挣扎了一下还是把眼睛闭上了。
陶慕嘉温暖的手覆上了他握成拳的冰凉的手,他听见门打开的声音,又听见门关上的声音,陶慕嘉推着他往卧室里走,然后让他站在原地,他听见咔嗒一声,眼睛的感光系统感受到了温暖的灯光。
睁眼看看。
远扬睁开了眼睛,看见了放在阳台的画架和画板,旁边一条长条的桌子上放着素描的基本书籍,还有整套的铅笔橡皮水彩。
眼睛突然就模糊了,远扬愣愣的,甚至没感受到自己鼻翼两侧完全被泪水打湿,他的嘴唇动了动,还没来得及说感谢的话,陶慕嘉又把一张纸条捧到他面前,远扬颤抖着手接了过去,用手背狠狠擦了擦眼睛才让视线不那么模糊。
这是一张收据,上面写着青少年宫基础素描班,五百。
远扬的手一抖一抖的,好似这张纸有千斤重,他的脊背慢慢弯下来,脸变得有些皱,鼻翼大幅度的一张一翕,嘴角泄出压抑的抽泣声。眼泪一滴接着一滴地掉落在地上,在复合地板上形成了许多小小的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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