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茶,心意到了就好,不在形式。说罢,她双手捧茶,莲步轻移,到了正堂刚刚南星坐的位置前,屈膝俯身,缓抬玉璧提至眉梢,这茶算是奉上了。
事实上,这几个动作,不过就是茵陈刚刚做过的,并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可这林氏偏偏就将这茶敬得仪态万方,赏心悦目。茵陈的心不自觉地贴她更近了。
至于表小姐,自小娇宠惯了,你不要往心里去。母亲没有女儿便将她当做自己的女儿看待,其实也是当做林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把未说完的话化作一个笑,淡淡地一笑而过了。
可是茵陈意识得到,这表小姐,对自己很有敌意呢。自己倒是哪里得罪了她?还是同龄女孩子间的恶作剧罢了?
谢谢嫂嫂宽慰,这都怨我,从小长于山间,对这礼俗之事不甚知之,表小姐也是一片好心。我若能想嫂嫂这般,也就不会惹她生气了。
茵陈是真的很喜欢这个温柔的嫂嫂。
姨母,我不过纠正她两遍而已,她就极不满意,她那妹妹还恶言相向。姨母,gān嘛让这样的人进我们韦家的门啊?南星心qíng很是不畅快,两篇粉嫩的唇瓣撅起,让人看着不免生怜,她知道,姨母是最见不得她这样的。
你表哥喜欢,我也只能这样。韦夫人柔柔地拂了拂南星的头发,可却将南星吓了一跳 ,她恐慌地瞪着眼睛。
姨母的意思是他们不会真的就这样默认他们两个了吧,那我怎么办?
韦夫人见她这副模样,笑意更是弄了,眼角眉梢都挂着几分宠爱。
星儿是急了吗?放心吧,姨母认定的儿媳只有你一人!她在这待不长的,你表哥也不过是一时新鲜,过了这兴头,还是觉得你最好。
韦夫人的话让南星的去了惶恐的表qíng,可是这颗心还是提悬着。表哥一向是个稳妥的人,可是第一次见到他做出如此冲动的事qíng来,还是对一个姑娘。南星隐隐觉得,这事好似也没想象的那么简单。
南星在这件事上还是很明白的,世上很多事都是可以控制的,但是qíng感这件事,不是你想掌控便能掌控的了的,即便再努力,即便默默守了他那么多年,即使为他付出再多,可能都不如缘到回眸的那一瞬间。
可即便懂得这些又能怎样?即便懂得,自己的qíng感便能掌控的了吗?南藤对茵陈痴qíng,那么自己何尝对南藤不是呢。
茵陈就知道这件事没那么轻易就结束的,果不其然,南星离开不久,韦夫人贴身的小婢就来请茵陈了,请她去佛堂。茵陈不知道去佛堂要做什么?莫不是要她学拜佛?她瞥了一眼身边的嫂嫂,只见林氏的脸登时沉了下来,眉毛微蹙,看来她是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不然不会这副神qíng,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随她去吧。
果然,韦夫人连面都未曾露,只是她身边的嬷嬷指着桌面上的《女诫》,让她抄写。
夫人说了,江姑娘习武弄剑的,这些必然都没接触过,所以,在嫁入韦家之前,这些都是必须要学的。就请姑娘在这抄写吧,想必一遍是记不下来的,那么就一直抄到全部背下来为止吧。果真是仆随其主,嬷嬷这话是没留一丝qíng面,可脸上却浮着和善的笑,让人拒绝不得。
茵陈瞟了一眼那小册子,倒是也不多,不就是背下来么?有什么不可的,受了这么多年的教育,背下的书只怕这一张桌子都放不下,还在乎这一本小册子?
瞧着茵陈全然不在乎的神qíng,嬷嬷倒是掩口一笑,手一挥,几个小婢从堂后走了进来。
小姐不会以为只要会了这《女诫》便可了吧,还有这《内训》《女范捷录》,都是妇人要守的。夫人言了,小姐是江湖人士,怕是心里揣着不安分,所以让小姐在佛堂抄抄这佛经,静静心。说罢,嬷嬷对着佛像拜了一拜,很是虔诚。
茵陈觉得很讽刺,怀着这样歹毒的心,就当着佛像的面,你还好意思拜吗?
茵陈暗暗冷哼一声,依旧是面无表qíng。到了此刻,她还猜不出这韦夫人是和心思吗?分明上一刻还道是门不当户不对,下一刻就同意自己入府,不过都是做给儿子看的吧。她也是极聪明的一个人,不想因此和儿子出现矛盾,那么便从自己这面下手,想让自己知难而退?茵陈岂会退出?上一世和鲮鲤的继母都了那么久也未败下阵来,她会怕这些吗?
一行人都退出了,嫂嫂临走前安抚了茵陈,告诉她哪个姑娘都是这样过来的,只望她体会母亲的苦心,若是实在做不过来,她会帮她的。茵陈好感激,起码这韦府中还有人不是和她针锋相对的。
曾青想要陪着茵陈,可是这嬷嬷哪里会同意,这分明就是惩罚,怎还会让人陪着你,不许他入门。茵陈担心曾青会一时冲动,于是安慰着他,让他回去等着自己。曾青怎会同意,刚刚经历了南星的事qíng,他也隐约猜到,这韦家的人定是不怀好意的,于是宁可守在佛堂的门口,也不肯回去。无奈,只得依了他,他就像个门神一般守在外面。
茵陈哪里会用这毛笔写字?她自己便不会,而这个原身小侠女更是连字都不识得几个,所以手生得很,不过几页下来,手腕酸得很,竟比练剑还要累人。
小妖jīng,你还好?曾青问道。
嗯。茵陈回应道。
曾青每一刻钟都要问上一句。两个人,就这样,一问一答,坚持了两个时辰。这期间,也未见茵陈出来过,也未见人进去过。
小妖jīng,你饿不饿?
不饿。
你渴不渴?
不渴。
嗓子都gān哑了,还在犟。
你这是何苦呢?曾青叹息一声。
茵陈没有回答,即便告诉他了,他也不会懂的。
茵陈也默默叹了口气,走到了门口,她没有打开门,只是抱着膝盖蹲做在地面上,她突然不想写了,两个时辰,她的手已经酸疼得提不起来了,两条腿也因麻木而变得沉重了。
她想到了杜衡,想到了京墨,她想到了自己原本的生活,这是何苦呢?
曾青,你多大跟着你师傅的?
曾青听到茵陈的声音从门后传来,很近,于是也贴了过来,坐在地上,靠着门。二人距离,不过咫尺,却一门相隔。
我记事开始就跟着师傅了。
你可有家人?
家人?曾青顿了顿。没有,我只有我师傅。曾青咬了咬牙。家人?对他来说,只是一张模糊得连轮廓都要飘散的一个背影,母亲狠心地把他仍在衡山之中,若不是师傅,他可能已经成为野shòu的腹中之食。分明是一个带着痛的伤,可每每回忆起来,他却恨不起来,他多盼着那个背影能够回首看他一眼,哪怕只一眼,让他知道他的母亲在抛弃他之前,也是有过一丝犹豫的。
曾青的眼眶红了,小的时候,他经常在梦中追逐那个背影,可越是追,它便越是不清晰,待他靠近时,却消散在了手中,就像师傅炼丹炉里漾出的青烟,幻化着各种形状,缥缈诱人,却遥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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