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果是相反的呢?
她妒忌吴正芳的才学,联想到她的出身,一个下等人怎么可以有这样光明的未来?
梁楚直视她的眼睛,缓缓问:陈小姐,你是厌恶穷人,还是说你看不起的人居然比你优秀,所以你要把她踩在脚底下,永远不能翻身?
陈舒珊轻笑道:很重要吗?她现在,不是永远比不上我吗。
不同的出生,不同的起点,一个生来踩着金色的起点,一个生来踩着灰色的起点,灰色起点的孩子通过拼命奋斗努力学习,终于追上了金色起点的进度,她们大可以携手,一起走向金色的终点。但事与愿违,陈舒珊感受到了压力和屈rǔ,不能接受这种激烈鲜明的反差,在日后她会被追赶上,并且被抛的越来越远,她没有引以为戒,督促自己努力往前走,而是反手把另一个人推进了深渊。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响起阵阵鸣笛声,紧接着是刹车声,来车就停到门口,一个粗嘎嘶哑的声音响了起来:谢谢司机大哥
来人似是很急,没有过多的寒暄,脚步匆匆往屋里来。吴正芳的表qíng在一瞬间恐惧到了极点,用力听了听,身上的怨气蓦然隐去,她看了看自己破碎的身体,开始四处张望,像一只断了尾巴的兔子被láng群追捕,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声。金色的渔网见fèngcha针,在最短的时间里占据了绝对优势,渔网越缩越小,吴正芳蜷缩在了地上,似是束手就擒,挣扎着往桌子底下爬。
陈允升祭出了收鬼坛。
板牙熊在桌子上跳脚道:看那边!
梁楚回头一看,从桌子上抄起一瓶啤酒砸了过去,厉声道:你敢!
太快太急,手没有准头,陈允升稍一抬手便避让了过去,青稞道长猛地站起:陈云升,你想打架不成?!
陈允升大怒:人死如灯灭,过往不可究,这是多好的机会?!王今科你别本末倒置了,师父为什么不把南dòng门传给你,这些年你还没悟出来?!
话未说完,紧接着一道无形气流刺了过去,触碰到收鬼坛的时候砰然炸开,碎片散了满地。与此同时,一对老父母走了进来。
吴正芳今年二十六岁,进来的老人鬓角已花白,脸上布满了沟壑似的细纹,看起来足有六十多岁,皮肤黝黑,穿着灰扑扑的衣服,手里拿着一只蛇皮编织袋,背着他们走南去北的行李。
两位老人打开了门,局促的站在门口不敢进来,看到屋子里面一片láng藉,吴父颤抖道:陈小姐,陈小姐在哪里?俺找她有急事
陈舒珊坐回原座,恢复冷静从容,笃定了之前的猜测:你还不在乎?
桌子底下毫无动静。
听到说话声,吴父认出声音的主人,一脚踏了进徕,很快发现自己的无礼,又退了回去:珊珊,你不是说俺们正芳,正芳
陈舒珊转过椅子看向门口:不就在这里吗,看看你们女儿做的好事!
吴父吴母自动过滤了其他,留下自己想听的,两位老人的眼泪说下来就下来了,再顾及不到什么,快速走了进来找人:俺们俺们赔,正芳在哪里让俺看看这个,这个不孝女
知道进到屋里,才看到一群huáng袍道士,面对这些城里人,老人跟个小孩似的不敢乱碰乱动,讨好的说:你们都是舒珊的朋友吧?舒珊人很好,俺们正芳找不到了以后,她给过俺家一大笔钱是个好孩子,珊珊爸爸在哪里?
梁楚鼻子发酸,一股气堵在心口,这笔钱是怎么来的不必多说,王胖掀了椅子,几乎想扑上来掐死陈舒珊:你还是不是人!姓陈的,你是不是人?!
吴父吴母一脸茫然,桌子下面的渔网越来越紧越来越小,将厉鬼的魂魄勒成了鲤鱼大小,梁楚四处张望,不知道拿什么才能打破收鬼阵,青稞道长急匆匆的画符,沈云淮站起身来,徐徐走到缩小的烂柿子饼面前,掌心对着她,磅礴的yīn气汹涌而出,只见那个小小的鬼魂的身体一寸一寸修复,身上红色破旧的衣衫被一身民朝的衣裳取缔,隆起割裂的小腹变得平坦,脚上也踏了一双秀气的红色绣花鞋。
她的伤口消失不见,换上一身体面的红衣红裤,吴正芳神色迷茫,身体飞快地长大,缩紧的金色大网被绝地反击,吴正芳站了起来,四周像是有无形的气息合成了巨大的球网,把金色的收鬼阵重新撑开,随后无限制地撑宽、扩大,一直bī到了天花板和八面墙壁,像是一个圆鼓鼓的气泡,轰然迸裂炸开。
室内恢复平静,收鬼阵破了。
陈允升颓然坐在椅子上,神色惊惧:yīn鬼
与此同时,早就安排好了的因缘符被炸裂的收鬼阵触动,半空中浮出一个圆形的镜面,镜面蒙了灰尘,混混沌沌,没过几分钟,有一双无形的手擦亮了镜面,景致慢慢从模糊变得清晰。
夏末秋初,九月时节,盛夏的暑气余韵长存,炽热的骄阳几乎就悬在头顶三尺之上,好似挂在脑门上的大火炉,烤得皮肤滚烫。
华城一中的校门口人来熙攘、群声鼎沸,今天是新生开学的日子,笑得见牙不见眼的一家三口是来得挺晚的一批了,尽管起得足够早,但挡不住路程太远,一路舟车劳顿,赶到学校的时候也已临近下午,日头正足,三人在街边打转。他们的小县城还没通公jiāo车,一两块钱搭辆小三轮就能跑遍全县,于是三双眼睛对着站牌大眼瞪小眼,密密麻麻的站名看都看不懂,更遑论说是转车了。一家之主拍拍腰包,背着手找了辆出租车问到华城一中多少钱,司机很热qíng:哟,一中,小姑娘挺厉害的啊!
吴林摸着汗湿的脸笑了,待司机报出大概的价格,笑容又僵在脸上,要了命了,怎么比他们坐长途车还贵!
镜面里的小女孩长得黑而瘦小,从父亲背后探出头来:爹,俺以后在这里念书,早晚要学会坐车,你过来继续帮俺研究研究呗,要不你和俺娘走了俺咋坐车啊?
吴父讷讷点头,跟司机打了个招呼,继续回头看站牌。
连蒙带猜的加问人,总算顺利来到学校,下了车的小黑少女忘了走路,抬头仰望高大气派的教学楼,这是她即将度过三年时光的校园。吴林和杨冬花拎着行李下来,吴林见状啧啧道:你看看她,哪里像个姑娘家,还嫌自个不够黑哪?
杨冬花从编织袋里翻出来坐车时摘下来的糙帽,lsquo;啪嗒rsquo;扣在女儿仰起的小脸上:听见你爹说你没?俺俩生了个假小子呀?
吴正芳对着帽子chuī了口气,把杨冬花随便扣在她脑袋上的糙帽拨正了,满不在乎:反正都这么黑啦。
厅堂里。
吴正芳愣愣看着镜面里熟悉的面孔,恍如隔世,往日的qíng景一幕一幕浮现在眼前,梁楚慢吞吞地蹭了过来,低声提醒道:去吧,他们在等你。
吴正芳把目光投向远处的老人身上,隔得远,想是眼睛不好使了,两人远远看着她,可能看不清具体面容,犹豫着不敢认。吴正芳低头看一眼自己完整无损的身体,脑子仍然很钝,一步一步凭着本能、木头人似的走了过去。
吴林和杨冬花看着红衣人逐步走近,眯着眼睛仔细看,从她长开了的五官里辨出八分熟悉的影子,浑浊疲惫的眼睛蓦然瞪到最大,杨冬花呼吸急促,往前迎了一步,嗓子磨砂似的嘶哑:是、是不是正芳?
吴正芳没有回答,她的心像是结了冰,麻木而没有知觉,直到停在父母面前,睫毛拼命抖,嘴唇蠕动想说话,这才发现自己在哭,眼泪成串儿往下掉,她视野模糊地看着两人满身风霜,鬓角生出的大把白发,比镜面上的面容老了何止三十岁。
犹记离别满青丝,转眼已是白头翁。
吴林的视线始终跟着她,等走到眼前又不看人,直挺挺地站着看空气:你也不回来看一眼,你还知道自己是人生人养的,知不知道自己还有爹娘?!我还以为我没生过孩子!
吴正芳喉咙滚动,不吭不响地跪下,肩膀筛糠似的抖。
杨冬花早已泣不成声,跟着她面对面跪了下来,做出一个温柔友善的笑容,伸出双手似是想要拥抱她,松开又握紧、握紧又松开,试探着碰触她的身体,不知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还是不知道在哪里下手,叹息道:长、长这么大啦?
吴林继续油盐不进的咆哮:不要跟她讲话!让她跪!让她反省!
吴正芳深深低着头,吴林一边大吼一边咕咚坐到地上,老树皮一般的手臂把妻女搂进怀里,紧紧拥抱在一起:你别高兴得太早,我回家再收拾你!不孝的东西,还知道回来小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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