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泽哪有心qíng喝茶。他说:太子那边已是qiáng弩之末,我怕他们狗急跳墙,出卖朝廷向北蛮人求援。
瞎cao心。姬明远淡淡一笑,你才几岁,就想着这些事了。想想那会儿大周可曾出事?
是没出事,徐清泽神色认真,可没少吃亏。
姬明远会意:哦,如今那两个不肯吃亏的人在京城呢,你担心什么。
徐清泽一怔。
姬明远笑了笑,斜倚在榻上,悠悠地问:你能想到太子那边可能勾结北蛮,怎么就没想到我也会?我可是特意带你过来这边呆了这么久。
徐清泽愣了愣。被姬明远这么一提,他才想到姬明远这般行事古怪得很,说不定真有什么诡计。
姬明远本是说笑,见徐清泽真的在那思索起来,心底倏然蹿起一阵怒意。他只是那么一说,徐清泽倒好,还真认真起来了。
在徐清泽心里,他就是那废物太子一样的人?
姬明远面色一沉,不再说话。
徐清泽回过神来,才发现营帐内过于安静。他转头看去,只见姬明远面无表qíng地坐在那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徐清泽顿了顿,认真地说:你不会。
姬明远抬眼看了他一眼,懒洋洋的,好像浑身上下都提不起劲。他哦地一声,说:我什么事做不出来?你那么了解我,还不知道我会做什么吗?这么多年来,他揽下的恶名可不少。虽然他不会主动去做,可要是有人要做他也不会拦着,甚至还会兴致盎然地看好戏。
徐清泽却还是那句话:你不会。
姬明远一把将矮几上的茶具扫到地上,整个人越过矮几,将徐清泽压在榻上。
一切来得猝不及防,徐清泽反应不过来,被姬明远牢牢地抵在身下。他涨红了脸:姬明远,你做什么,这里是军营!
听徐清泽慌乱之下直呼自己的名字,姬明远心里百味杂陈。他咬牙说:你总是这么狡猾,总装作给我一点希望,心里想什么却只有你自己知道。你刚才明明就在怀疑我,还说什么lsquo;你不会rsquo;,你能不这么虚伪吗?
不管是梦里还是现实,这样的徐清泽都让他咬牙切齿。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每个人都怀疑他,每个人都觉得他会抢他们的东西,每个人都觉得他会翻云覆雨,不管是不是他做的,总有人会栽到他头上
他也想啊,他也想看到世道清明,他也想和心爱之人白首偕老,他也想拥有别人轻而易举就能拥有的一切
可是就连眼前这人,也是那样看他的和世上所有人都是那样看他!偏偏这人还骗他,还用那样的目光、用那样的话语来骗他,骗得他以为世上总有一人是不同的。
有时他想掐死这人,有时他又想哄这人开心。
姬明远定定地看着徐清泽。
徐清泽心中一震。即使是梦里走到穷途末路的时候,徐清泽也没见过姬明远这样的目光。
姬明远永远是骄傲的,做的所有事都不曾向任何人解释过。就连他,也是在姬明远死后才陆陆续续知道一点,只是人已经不在了,没有人会再去仔细追查,他所知道的也不过是那么一点而已。
梦里姬明远死前对他说:我在改了。
他知道姬明远是不甘心的,姬明远到死都还是睚眦必报的脾气,非要他记着他、非要他怀着痛苦过一辈子不可。
梦里的姬明远,就是那样骄傲又狡猾,到死都不想让别人好过。
可这种愤怒和痛苦的目光,姬明远是没有的。
徐清泽茫然又恍惚。
他总想着了断梦里的孽缘。
可是他们和梦里其实是不一样的。
他们没有经历那么多风雨,甚至可能再也不会经历。
梦里的痛苦煎熬,也许再也不会降临到他们头上。
为什么姬明远看起来却失了从容、失了冷静,宛如困在牢笼里的困shòu?
徐清泽说:我刚才是在怀疑你。
徐清泽的话犹如一根利刺,直直地扎进姬明远心里。
姬明远微微松开徐清泽,目光落在徐清泽稚气犹存的脸庞上。这个人还不如梦中成熟多谋,还是个半大少年,一见面,他就觉得这人这般青涩、这般稚嫩,哪里是自己的对手?这样的小鬼,理应只有被他欺负的份才是。
事实也确实如此,他将人带到了chuáng上,甚至还将人软禁起来,他将这小鬼里里外外地欺负个遍,一点都没留qíng。
可他真的把人困住了吗?
这小鬼会成长,会继续去追寻他心中的清明世道,会继续站在别人的身边辅佐别人成就一世功业。
而他只是他们前行路上的障碍而已。
这人怀疑他、忌惮他,怕他和那废物太子一样狗急跳墙,不惜以身为饵困住他。指不定在他以为自己把人拴在身边时,反而是遂了这人的意。
姬明远一把推开徐清泽,木然地坐回原处。
没意思,真没意思。
他做这么多,有什么意思。
在他们看来,他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罢了。
徐清泽从未见过姬明远这模样,不知怎地竟觉得有些好笑。他突然有些明白姬明远为何从不澄清一些不是他该背的污名,原来姬明远心里竟是这般在意。这样的姬明远就像个闹脾气的骄傲小孩,被怀疑以后索xing赌气般咬牙承认:是我做的,都是我做的,你能拿我怎么样!
所以他们会走出那样的终局,也不能怪他的吧?
他又不是姬明远肚里的蛔虫,可不知姬明远到底在想什么。
徐清泽说:我是怀疑了你,然后才觉得你不会。
姬明远看着他。每一次徐清泽和他说这样的话,他都让自己别急着高兴,说不定徐清泽下一句话又会将他跌入地狱。
他怎么会栽在这种小鬼身上?
徐清泽说:你这人骄傲又自负,又那么憎恶北蛮,怎么会与北蛮勾结?那个时候,他顿了顿,你其实可以逃的。
正是因为借着诛杀姬明远的名义清除了一批人,魏霆钧才能那么快揽过大权。
姬明远是可以逃的,他可以不用说出那些部署,可以不用承认谋逆束手就擒,可以继续天高地远自逍遥。
可姬明远饮下了毒酒。
连逃亡求生都不屑的人,怎么可能愿意向北蛮人低头。
即使再怎么不服姬瑾荣继位,姬明远也不会愿意将大周河山送到野心勃勃的北蛮人手里。
徐清泽说:你要是想这么做,早就做了。
姬明远瞬间便明了徐清泽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说:那是因为我那时喜欢你。姬明远看着徐清泽,冷哼出声,如今我可没那么喜欢你。
徐清泽也看着姬明远,没像往常那样避开姬明远的视线。
姬明远哼得更厉害:怎么?我说得不对?
徐清泽说:没有。他收回视线,我这种虚伪的人,你怎么会喜欢。
姬明远一滞。
徐清泽到底也只是十来岁,脾气还是有的,被人指着鼻子骂虚伪,徐清泽当然也会生气。
被徐清泽这么堵回来,姬明远心里反倒轻松了不少。他会为徐清泽怀疑他而生气,徐清泽何尝不会为他的指责而生气。
这个人从来都没骗过他。
是他总想得到更多,总想这双眼睛里只看到他,总想这人心里眼里都只有他。
可徐清泽不是那样的人。
从一开始徐清泽就将自己的期盼、自己的志向告诉了他,并希望他能和他一起走下去。
徐清泽没骗过他。
姬明远老实道歉:是我说错话,你怎么会是虚伪的人。
姬明远说得诚恳,徐清泽倒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喜欢这种东西永远是虚幻的,其实人一开始喜欢上的都是想象中的那个人。当想象转为现实,一切真真切切地来到眼前,难免会有或大或小的落差。
这样的落差越大,矛盾也就越大。
所以他因姬明远的所作所为生气,姬明远也因他的所作所为生气。
都是因为对方所做的不如自己期望中的那个人而已。
如此一想,徐清泽反倒轻松起来。
他说:其实你说得对,我有时是挺虚伪的。有时明明想要、明明喜欢的,却非要说不想要也不喜欢想着不合礼数、想着会让爹娘他们失望,想着我是徐家长子,想着徐家将来是我的责任。徐清泽目光转到一边,从很小时候开始,把想要的、喜欢的东西让出去,就会被夸lsquo;真懂事rsquo;lsquo;不愧是徐丞相的儿子rsquo;,所以一直以来我都觉得这样才是对的。
姬明远心头一跳。他猛地抓住徐清泽的手。
徐清泽望着姬明远。
姬明远说:那是对的。他喉结微微滚动两下,可是不是你想要的,对吧?
第212章 收服镇国将军(十二)
那是对的,但不是想要的。
姬明远的话敲在徐清泽心头。姬明远是他一生中唯一的意外,就像那一次罕有的游历一样。
在梦里,他余下的人生都是父母所期望的,成家立业、儿孙满堂,好不美满。过完那样的一生,他心中是没什么遗憾的。
他这样的人,可不就适合这样的生活吗?
重来一世,他也该是那样循规蹈矩地活下去。
只是这一世,姬明远这个意外变得更难以捉摸了。
要说喜欢,姬明远不像梦里那样喜欢他,喜欢到愿意放弃一切与他共赴huáng泉;可要说不喜欢,姬明远却又比梦中更为疯狂、更加肆无忌惮。
这样的姬明远,比梦里更让他束手无策。
徐清泽说:那又如何?
姬明远静静地看着徐清泽。
是啊,那又如何?即使知道那不是自己想要的,徐清泽就会变吗?不,徐清泽不会,徐清泽永远不会把自己摆在第一位,他心中有父母、有天下,独独没有他自己。
姬明远说:不如何。他俯身亲吻徐清泽的额头。这个人不心疼自己,他心疼。梦里那种辗转反侧的牵念,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再次在心里悄然扎根、发芽、生长,等他发现时,它已经根深叶茂,再也无法拔除。
那就不拔。
他又不是徐清泽,想要不能要,想做不能做。
姬明远说:我可不像你这么傻。他伸手握住徐清泽的手掌,我想要的,使尽所有手段都要得到;我想给的,谁都别想往外推。
徐清泽耳边嗡嗡响。
姬明远这话是什么意思?
姬明远说:虽然我也不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但你不想要的我会帮你避开。他顿了顿,比如娶妻什么的。
徐清泽气得不轻:姬明远!
姬明远哈哈大笑。他亲了亲徐清泽的脸颊:难道你还想娶妻?我不会答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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